满族创造了丰富的文化遗产。入关前,用满文写有《满文老档》、《满洲实录》,用满文翻译过《孟子》、《三国演义》、《资治通鉴》等。入关后,迅速吸收汉族文化,涌现出一批满族作家和学者,用汉文写出了不少不朽的著作。如清初纳兰性德的《纳兰词》、曹雪芹的《红楼梦》、罗常培的汉语音韵学和汉语方言著作《汉语音韵学导论》以及老舍大量的优秀文学作品等等。 按理说,满族文学应该有3个基本的要素。首先,作者本人得是满人;其次,用满文写作;再次,写的是满族的事。当然,好多满族民间文学能够得上这3个基本要素,其中有一种情况,就是本人是满族,写的是满族的事,但是不用满文写作。老舍先生的一些作品就属于这一种。这类作品可以算做满族作家的作品,而且本身大概也可以算做满族文学的一部分。由于作品是用汉文写的,那么它的对象和作用可能比单一民族的范围要宽广一点,因而在文学作品中占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位置。老舍先生的作品中涉及到满族的有两部:一部是1957年写的话剧《茶馆》,另一部是1962年写的小说《正红旗下》。这两部作品,尤其是《茶馆》,被研究得相当仔细,它们在中国近代文学史当中的地位也很引人注意。 老舍先生是旗人,这一点知道的人很多。但是在他的早期和中期的作品中,直接写满族的题材相当少,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新中国成立前,老舍先生没有一部作品写满人的。老舍很早就想写一部家传性的作品,上世纪20年代他在伦敦开始写作的时候,已经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了。据他的老朋友罗常培先生记载,到了上世纪30年代的中期,老舍已经搜集了相当多的材料。但是这样的作品,一直到1949年都根本没有问世。老舍先生真正写满族、写自己的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事。因此,起决定作用的是时代的因素。 新中国成立后,老舍先生兼任了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的委员,在全国文联和全国作家协会当中也兼管少数民族文学的工作。1960年他在作协第二次理事会上,就少数民族文学问题作过专题发言。1961年周恩来总理接见溥仪、溥杰家族的时候,特别邀请老舍先生作陪。周总理指着溥仪和老舍说:“你们都是满人,过去一个是最上层,一个是最下层。大家今天能够平等地坐在一起,可见天下变化之大。”在老舍的一生中,他有幸多次受到周总理的接见。这一次老舍先生是作为满族的代表被接见的,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1957年老舍先生访问过新疆维吾尔自治区,1961年访问过内蒙古自治区。这些经历使他渐渐对少 数民族问题有了新的认识,他开始对这方面的题材注意了起来。《茶馆》就是这方面的第一个尝试。这一炮,应该说,打得挺响。继《茶馆》之后,1960年老舍先生又写了话剧《义和拳》,后来正式起的名字叫《神拳》。《神拳》是他为纪念义和团起义60周年而创作的一部四幕六场话剧。由于主题的限制,老舍先生在《神拳》里边并没有涉及满族和自己的身世。写了《神拳》之后,他一度很想写康熙皇帝,但是,要歌颂一个帝王,而且是一个清朝的帝王,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这个题材肯定会带来很多的争论。不管怎么说,老舍先生没把康熙写出来,是个很遗憾的事情。 老舍先生是个勤奋的作家,他的手闲不住,他开始写久已向往的家传了,这就是《正红旗下》。1962年在广州话剧会议上,老舍先生第一次向公众透露,他正在写一本小说。新中国成立后他除了写过一部《无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说以外,没有写过小说。老舍先生说他写《正红旗下》受罪不少,每写一个字都要想好久。广州回来之后,老舍经常向自己的好友朗诵《正红旗下》,看来他的兴致很高。他还经常向他的学生兼同事金受申(是位满族典故专家)请教一些关于满族事务的细节。老舍的朗诵和他与金先生的讨论,常常吸引不少文艺界的朋友来旁听。人家都预感到:一部优秀作品正在诞生。大家经常来老舍这里,一方面先听为快,二来也盼望它赶快大功告成:《人民文学》杂志抢先预约,要全文连载它。但是,转过年来形势急转直下,文艺上的寒潮把刚刚露出头的苗苗给冻了回去。《正红旗下》也是其中的一个。老舍在写了164页稿纸,即写了11章共计8万字之后,被迫停笔了,他永远也写不完了。现在发表的《正红旗下》,就是这个没有写完的遗稿。看来它仅仅是一部巨著的开始。3年多以后,它的作者老舍先生本人也悲惨地离开了人世,这部才华洋溢的著作,就这样仅能永远地只有一个开始了。 1963年到1966年,这几年是老舍先生的低产期,他的写作量从来也没有这样低过,包括新中国成立以前:这一事实是一个叫人非常寒心的事实,但毕竟是事实,这里头肯定包括了许多的教训。令人叹息的是,这段时期,尽管老舍先生吃苦不小,文学上的收获并不大。他利用收集来的材料只写过一个剧本,写过一段快板词,写过几篇散文,写过几首小诗,如此而已。他自己不满意,因为和《正红旗下》旗鼓相当的新作品并没有出世。 《茶馆》和《正红旗下》,不论是主题、内容、人物、故事,还是其成就和影响,都远远超出了满族文学的范围。这里只须强调一点,《茶馆》和《正红旗下》在文学技巧上的成就,是老舍的话剧和小说当中的最高峰,是他最成熟的、最精炼的、最精彩的、最有风格的作品。这两部作品表现了清朝的没落史,是涉及各个阶层的史诗。《茶馆》和《正红旗下》的成就和意义,远远地超出了民族文学的范围。“人民艺术家”创作的这两部史诗,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们的光辉都是绚丽多彩的。 (本文作者系现代文学馆原馆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