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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前期的满族文学发展中，宗室诗人爱新觉罗岳端，是与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同时出现的另一位重要的代表性作家。 中国历史上多将皇族叫做宗室。按照清代的制度规定，只有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的直系子孙，才可以称为宗室成员。在创立清政权和巩固这一新建政权的历次战争中，努尔哈赤及他的皇位继承者，多借助于家族内的力量东征西讨。所以，宗室成员亦建功极多。从清初起，朝廷就以论功封爵的方式，把宗室爵位定为十等，其依次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而无爵位者，即为闲散宗室。 岳端，便是这批“天潢贵胄”中的一员。然而，他的人生选择，与清代初年绝大多数的宗室成员很不一样。在别人热衷于马上建功、攫取高位的时候，岳端却自觉地走上了一条在文学艺术方向上发展自我的道路。 一 岳端，又写作袁端、蕴端，字兼山，又字正子，号玉池生，别号红兰室主人、东风居士、长白十八郎等。生于1671年，卒于1704年。他在世上只活了35年，而留下的艺术业绩却令人瞩目。其传世作品，有诗集《玉池生稿》（内含《红兰集》诗81首、《蓼汀集》诗135首、《出塞诗》43首、《无题诗》30首、 《就树堂集》诗40首、《松间草堂集》诗 123首、《题画绝句》80首、《桃坂诗余·桃坂填词》词12首、曲 9支），戏曲《扬州梦传奇》，以及绘画作品逾百幅；同时，他还选有唐代诗人孟郊、贾岛的作品集《寒瘦集》。 岳端与康熙皇帝同宗同辈，都是努尔哈赤的曾孙。其祖父阿巴太曾因战功被封为饶余郡王；父亲岳乐又以战功晋封到安亲王。康熙皇帝亲政之初，对岳乐十分信赖，以至于岳乐在诸位议政王中占了首席。凭着父亲的荫庇，岳端及其兄弟也在毫无功绩可言的年龄，便得到了显要的爵位。他刚刚15岁时，已经是“勤郡王”了。 岳乐与当时的许多满族贵族有所不同，他较早地认识到汉族文化的高深以及学习这种文化的必要。在岳端弟兄们还很小的时候，岳乐便注意在自己南征的过程中网罗人才，让他们到家里来教导子弟。岳端自幼的启蒙老师，就是有名的湖南文人陶之典。当时，安亲王府的文风，在各王府中间是最盛的。通过陶之典、顾卓、朱襄等教师的悉心传授，机敏好学的岳端，很快地就迷上了汉族的古典诗歌形式。15岁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写一手格律严整、用典准确的诗歌了。这位少年王爷，对政治一窍不通，也乐得让父兄替自己代办政务，整天里沉醉于诗、书、画的氛围间，倒也落得个惬意。 谁知，在他18岁的时候，父亲在政治上受到了贬黜，被皇上派去蒙古地方驻防。岳端也不得不跨上战马，陪同64岁的父亲远涉大漠。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伤感体验，在他写下的诗歌中，看不见戎装的英姿和抖擞的精神，而厌倦军旅的劳骚却比比皆是：“落照大荒红，无林四望通。雁迷沉暮霭，犬误逐惊蓬。草秃人炊粪，天昏鬼哭风。他乡难作客，况是此乡中。”在另外的一些吊古之作中，他还明确地表达了反战的情绪，这在清初满族将士普遍追求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时候当属空谷足音。 塞北驻防两个多月之后，他们回到京城。父亲因劳累过度而死，岳端本人也在随后被降了爵位，从郡王变成了贝子。这更使他明白了，皇权是冷酷的，名利场绝不是自己的乐园；只有回到艺术的世界里，才能找到精神的慰藉。 二 贝子岳端刻意追求着风雅浪漫的书斋生活。除了诗词、戏曲和绘画，再没有别的事情能够引起他的兴致。他整天苦吟，甚至于在半夜里突然想出好的诗句，也要马上起身记下来；为画出一张称心的画来，他能挥毫泼墨直到四更天。 他的这种几近入魔的艺术寻觅，得到了中原文化界的赞许。汉族的许多文人名士，都和他交上了朋友。岳端身为宗室贵族，为了艺术的长进，一点架子也不摆，常常带着自己的作品，四处讨教。在他的友人里面，既有名噪一时的大作家，也有许多地位卑微又满腹才华的落魄文人，他们结成诗社，饮酒唱和，切磋文章。当时，正值著名的戏剧家孔尚任在京做国子监博士，孔邸是岳端常去的地方，二人的友情也十分深厚。有一回，孔尚任的母亲过生日，许多人都去祝寿。按照当时的规矩，贵为贝子的岳端是绝不可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无奈，他差人送去了一幅亲笔所绘的作品，并在上面题写了一首情深意永的诗：“孔君与我交，诗文兼道义。孔君不挟长，我亦不挟贵。贤母屈古稀，华筵腾鼓吹。同人共称觞，独我不能至。画此长春花，取此长春意。” 对待那些贫寒的汉族文人，岳端总是倾力相助。他的朋友、广东诗人林凤冈滞留北京时，得到了父亲亡故的消息，为奔丧无路费而苦恼，岳端迅即赠款，又以诗送行，却在诗中绝口不提资助之事。朋友袁士旦客死京城，岳端“捐三十金，棺衾始备”。一次在饮酒时，听说朋友沈方舟已别乡多年，因无盘缠而不能回去跟妻小团聚，他又慷慨解囊。所有这些，都曾在当时的文人们中间传为佳话。 1698年，岳端28岁，他的贝子爵位又被皇上剥夺了。《大清实录》记录着康熙皇帝的有关谕旨：“固山贝子袁瑞玉池生，各处俱不行走，但与在外汉人交往饮酒、妄恣乱行，著黜革。”从这条谕旨中，可以想见，岳端不关心政务，不去有关公务部门行走做事，却整日里跟与朝廷无关的汉族文化人过于密切地交往，终于惹恼了皇上。也许，他还在与汉族文人们的接触中，被卷进了什么案子里。 这回，岳端可是一降到底，成了“闲散宗室”。换了他人，大概要悲痛万分了。可是，执着求索于文学艺术之路的岳端，却以异常鲜明的决绝态度，面对着这场打击。他在诗歌中高傲地表示：“野处忘城市，狂夫今更狂；酒兵终日练，诗债一生偿！”果然，终其一生，他再也没有回头望一眼那令他厌倦的名利场，他更情愿将全部身心献给艺术的圣殿。 三 由于对所处时代的社会内幕有了深切的体验，岳端的一些作品，表达了超乎常人的认识。在一首题为《竞渡曲》的诗歌中，他借屈原爱国不成而投江自尽的故事，抒发了自己对人生险恶丛生的强烈反感与退入酒乡的个人选择： 才人自古多酒徒，独醒只有屈大夫。屈大夫，尔将胡为乎？不从渔父 谏，甘受朝臣诬。我虽知此是寓言，终投湘江何其冤！湘江万丈波涛恶， 中有鼋鼍蛟龙与鲸鳄。直将大夫身，横争肆吞嚼。君不见，今人造龙舟， 喧腾鼓吹吊中流，犹为大夫沉角黍，水族依然争不休。吁嗟乎！世途不可 处，水底不可留。我劝大夫一杯酒，庶几醉乡还可游。 岳端的这种人生哲学，对后来许多遭遇类似的清代宗室子弟选择近酒习文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明显的影响。 岳端的诗内容相当丰富，创作风格也经历过由清新俊逸向平实冲淡的变化。这里再引他的几首不同韵味的作品，用以说明其艺术造诣的超凡脱俗： 秋风落日平沙晚，身倦马疲前路远。四野苍茫不见人，碧天如覆琉璃 碗。（《中途口占》） 曾闻诗胆大如天，请看狂生画亦然。乱点葡萄十数个，只求神似不求 圆。（《画葡萄》） 狂夫作画未曾难，一瞬工夫数笔完。单写鱼儿不写水，诗中自信有波 澜。（《画鱼》） 长堤一望夕辉斜，芳树枝枝待暮鸦。西岭生云将作雨，东风无力不飞 花。娇鸾细啭留清昼，孤鹜徐飞带晚霞。野客独扶藜杖远，柳荫深处觅人 家。（《春郊晚眺次韵》） 他的诗，深为文坛所推崇，姜宸英、陶之典、顾贞观、蒋景祁、沈德潜、王源等清代名人，都写下了对岳端诗歌艺术高度肯定的文章。 岳端还根据传说中的老子故事，编写创作过戏曲剧本《扬州梦传奇》。这部戏曲在搬上舞台之后，得到观众的交口赞誉。尤其难得的是，当时的两位杰出的戏曲大师孔尚任与洪升，也都对《扬州梦传奇》的创作给予了极为热情的褒奖，甚至将它与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相比拟。 此外，岳端的绘画，也在清代美术创作中占有一席之地。当时的评画名著《画徵录》，指出岳端“画山水潇洒纵逸，类八大山人；墨兰得元人之秀致。” 岳端，是满族文化史上较早出现的视文学艺术为全部性命并且殚精竭虑而为之的一位“奇人”。邓之诚撰《清诗纪事》说他“是固一代宗潢之秀。后来无及之者。即较之江南耆宿，亦足自树一帜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