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我们是大差不差的同龄人,所以你的感悟很正常。不遗憾,很会心。我猜想,这种感受也应该是中年读者的普遍感受。对于小说中的爱,我们其实是很难去信的。爱的最理想境界,就是无条件地全身心付出,这在现实中近乎神迹吧?作为写作者,我把自己代入成唐珠时,也说服不了自己去彻底地信,唐珠一直在计较自己对金泽的爱,一直不舍得全身心地付出,所以才会常常陷入自我质疑和自我鄙薄,所以也才会有恶人赵耀来以恶行推她完成这最后一步。 读者的阅读重心很有差别,就我接到的反馈来看,年轻的读者喜欢其中的甜美爱情,世故的读者津津乐道赵耀的“司机哲学”,吃货读者喜欢“厨师课”,最冷静最挑剔的专业读者如你,往往一眼就能找到作品的虚弱穴位。我也一直在等待这样的读者,被人按到酸疼处,也自有一种相知的快感,哈哈。 中华读书报:阅读的时候我在想,这部小说的叙事对乔叶而言应该是毫不费力。是这样吗?除了大量的知识素材,驾驭起来是否相对容易? 乔叶:这个问题,让我有点羞惭,觉得你似乎是在委婉地对我提出批评——因为这小说对我来说没有叙事难度,所以对读者来说也没有阅读难度。我走了一条好走的路。看起来仿佛如此,其实也不尽然。在这样一个小体量的作品里,想容纳尽量多的东西,需要把很多元素都安置合适。即使是知识素材,也得让素材贴着人物走,想要贴得痕迹淡些,也要反复斟酌——阅读者的毫不费力不等于写作者的毫不费力,尤其是我这样平凡的写作者。那些天才作家也许会写得省力而让读者读得费力?也许吧。 中华读书报:在《认罪书》中,就感觉你的写作稍用力过度。小说中太多文字游戏,有些地方过于雕琢。而在《藏珠记》中,似乎也存在这个问题,唐珠口中冒出的那些典故稍显造作,与她后面和金泽交往的表现,感觉不是一个人——是否要纠正一下我的感受? 乔叶:《认罪书》的问题就是用力过度,《藏珠记》与之还有所区别。唐珠这个人,我是这么想象她的:她的叙述有典故很自然,因为这是她的千年积累。当她与金泽初识且无意于再见时,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泼洒自己这种不同寻常的积累,但是,当她和金泽再度相遇并且交往日深,她就要隐藏这种积累,展现自己的平素日常,也就是很小女人的一面,这才是一个女人面对爱情的样子吧。所以小说中的人物就是你感受到的纠结或者分裂。综上所述,你的感受很准确,无需纠正。 中华读书报:在整个2016年,你对《藏珠记》修改了五稿,直到改不动为止。你如何看待修改?《认罪书》也修改了多次,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定力,耐心修改?《藏珠记》的修改,主要是改哪些方面? 乔叶:在小说创作尤其是长篇创作上,我的第一稿往往是非常感性的,自己都看不过眼,非常丑陋。但没办法,我需要这丑陋的第一稿,哪怕我最后要砸碎它,它对我也很重要,因为它意味着此路不通的可能性。然后就是第二稿,第三稿,可能还是此路不通。没关系,总有通的那一天。这种找路的过程,自有风景和乐趣,是写作中的糖果,喂养了我贫瘠的定力和耐心。至于《藏珠记》的修改,主要是把唐珠的单线叙述改成了其他几人加入进来的多线叙述,每个人的叙述腔调和切入角度以及在故事的衔接设置上都会有相应的问题,需要反复调整,不过也很有意思。 中华读书报:你如何评价《藏珠记》在你创作过程中的独特价值? 乔叶:这个小说对我的最大价值,大概就是体现在精神上。我一直在用想象力和唐珠同行,努力在心理上无限接近她,试图以她经历的这种沧桑,来理解生活中的人和事儿,等到写完,也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比之前成熟了一些,淡然了一些,宽容了一些,也悲悯了一些。写作是一种修行,确实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