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医生柳冰露?显然也不会。是的,柳冰露是我花最大心血去着力塑造的一个人物。一个悲剧与使命同在,一个在不幸中却能意外地获得灵魂的自救,并能释放出让人匪夷所思的关怀与温情的女人。她身上的确有令我窒息的东西,不只是女性的青春与美丽,这东西在小说中真的不太重要,而且正是这些东西铸就了她人生的悲剧,让她从一个充满着幻想、对美好爱情有无限向往的年轻知识女性,变成了权力的牺牲品。但她并未就此沉沦,更未顺势傍起权力进而赢取所谓的成功人生。这样的一路事例我们在日常中看得太多,也被大批不入流的小说家津津乐道地来挖掘。这有什么挖掘的呢?在我看来,人生无非两条路,一条是被他人左右着的,一条是自己顽固坚持着的。柳冰露显然走的是后一条,她在数次人生的劫难之后并未抹杀掉心中那片亮光,依然安静而优雅地去做自己的医生,成为一家医院的灵魂性人物,并因此引来更多觊觎或垂涎的目光。但是她却对这些不感兴趣,一方面执著于自己热爱着的事业,一方面却像圣母一样温暖或拯救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这男人便是赵纪光,以及院长周泽晋。 但让她来担当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我仍然是不甘心的。这同样缘于我写作的一个怪癖,太爱的人物不想让她有太多的使命。作家一旦喜欢上一个人物,就跟现实中一样,是会萌生爱情的。这点不写作的人当然无法理解。对写作理解不透彻或是抱着别的目的的人,同样无法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是,作家在这样一个人物面前,是会露出自私的,就跟金屋藏娇一样,喜欢将她收缩到一定程度,而不是无节制地让她发挥出发挥不了的作用。 这也是我对当下小说创作中将人物过度性赋予使命和功能的厌烦。我的同行们一旦遇到这样一个人物,马上兴奋,马上想到给她更多的能量与使命,让她成为最璀璨最耀眼的那一个,希望能在文学史上留下来。我笑了。你愿意自己的孩子去担当一些本不属于她担当的事务或累得趴下或把美好青春白白浪费在那些无意义的事上吗?你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去充当圣母,拯救那些已经死亡了的灵魂吗?我想你不愿意。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在小说中就让喜爱的人物去无节制地承担那些已经超出文学范畴的功能呢?我想可能性只有一个:你并不爱自己的人物,或者没爱到一定份儿上。 而我在写作这部庞杂的小说时,是深爱着柳冰露的,我想让她简单点纯粹点,活得轻松一点女性一点甚至柔弱一点。所以,她不能成为本书的主角。 那么就只有钟好了。 一开始,我真是想让钟好来担当这样一份光荣使命的。钟好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在公安系统做过许多亮眼的工作,刑侦队长、缉毒队长,后来因在抓捕毒贩中失手,他和他的团队兄弟一同栽了跟头,最好也是最聪明的助手大侠从四楼摔下来,成了残疾人。另一个同样身手不凡的兄弟李活也被革职,成为社会闲人。小说开始时,这座叫银河的城市最大的医院发生了一起医闹,医闹头目就是当年刑二队队长李活。这具讽刺性吧,而且更讽刺的是,李活的光头帮早已发展成这座城市最大的专业医闹。而此时钟好只是一名闲人,说好听点他是补缺的,哪儿差人往哪儿塞。说不好听点,他是油子、痞子,是一个刺儿头。 但就是这样一个刺儿头,在看似观望热闹的过程中,却一点点地发现破绽,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所谓线索,到他眼里就是重要证据。他不按常规出牌,也知道对方不按常规出牌。就这么着,看似无心无意中,他却将赵纪光跟银河市另外几起大案一一挂起钩来,将别人认为毫无关联的几起大案统一到赵纪光这里,又循着赵纪光,找到了隐藏在背后那只最为神秘的手。 没有钟好,发生在银河的几起大案就无法水落石出,柳冰露和护士长史晓蕾蒙受的羞辱就无法洗清,银河猖獗的地下制贩毒案以及三年前三角楼那桩离奇的抓捕案就不会再被浮出水面。同样,发生在别墅里的那起离奇凶杀案,真凶很可能又会逍遥法外。 这样的叙述,也许读者会把钟好当成一位神探。当我们有破解不了的迷案,便纷纷寄希望于超能力量的出现。福尔摩斯也好,柯南也罢,不过是人家的东西。一厢情愿地照搬进来,塑造出一个中国的福尔摩斯,或许会让读者兴奋地过一把瘾。可是过完之后呢,现实中那么多问题、那么多暗黑、那么多隐秘,靠哪只手去戳? 我远没有把钟好塑造成一位英雄的打算,在这样一个时代,他这样的人也成不了英雄。 其实所有的迷雾,不是案件本身有多复杂,而是生活太过复杂。有时候压迫我们的不是那一团团迷雾,而是迷雾的制造者。 如同我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更如同我们幽暗的灵魂。你能说哪个人掉进了生命的黑洞,哪个人又没掉进,事实上我们同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挣扎。身体也好灵魂也罢,我们根本实现不了冲围。我们惟一能做的就是在重压之下偷得片刻的喘息。 每个人都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