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学毕业,分配在这家科研单位时,他刚从苏联留学回来。 她,22岁,年轻漂亮,小脸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黑油油的头发,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身后,穿着白衬衫、灰蓝色的裤子,黑色的丁字皮鞋,总是干干净净的。 在大学里,她是品学兼优的高才生。 他,30出头,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戴着黑框的眼镜,学识渊博、作风严谨。年轻轻就著有专著,在行业系统内是前途无量的年轻学者。 他们在一个科研小组工作,她是他的助手。 他有妻子,在老家,小学教员,为他生育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尽管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他还是感觉自己很幸福。 每年暑假,妻子都带着两个孩子到他所在的城市探亲。冬天时,他再回老家过年,团聚。 工作中,她渐渐爱上了他。 爱上了他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爱上了他谦谦君子的气度,爱上了他的学识,爱上了他风度翩翩的仪表。 满心都是他的音容笑貌,别的男人都进入不了她的视线。 他是她的上级。有时问她,怎么还不谈恋爱?星期天也在实验室工作? 她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说,她爱上了他。 他笑着说,自己比她大10岁,已经是个结了婚的、儿女成双的老头子了。 他劝她去交男朋友,周末去参加文化宫举办的舞会,或是看电影、逛公园、郊游去,不要总是守着他这个老头子和实验室的瓶瓶罐罐。 她说她不喜欢跳舞看电影逛公园郊游也不交男朋友,只爱他。 她还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沉默了。 实验室里回响着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那是他在苏联留学时养成的习惯,陪伴他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的交响曲,能使他心静。 很多热心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拒绝不见。 过了很多年,他发现,她的鬓角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 但她看他时的眼神,还是那么坚定决绝,义无反顾。 一天,他对她说:“好,可以,但没有婚姻。” 她笑了,眼睛一如20多岁时的晶亮,闪着光,流着泪,她轻轻地说:“好。” 单位为知识分子解决两地分居问题,他的妻子调到科研单位附近的小学任教,孩子们那时都已经分别上了高中和大学。 两个孩子都跟母亲很亲,有说有笑。对他这个父亲有些敬而远之。 她是单位卓有贡献的业务骨干,被奖励分配了一套两居室。 40岁时,她终于从筒子楼那间住了十几年的8平方米宿舍搬进了两居室里,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她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布置着属于自己的家。她神情欢快步履轻盈,骑着自行车满城去找,买到了老式的留声机和胶木唱片。 这样,她就可以在黄昏时,坐在客厅里,喝着自己手磨的咖啡,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田园交响曲》《欢乐颂》…… 他的妻子去世前的8年,因病瘫痪在床。 他没有雇保姆,一直亲手照顾妻子。 有时,她买了新鲜的百合花或是玫瑰去看她。她俩的眼神从来不对视,也不说话。 这种时候,他惯常是坐在书房里的,从不露面。 等百合花或玫瑰干枯了,妻子也不让他丢弃,说,花真香,干枯了也香。 妻子去世后,他大病一场。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两个孩子一个出国了,一个在另外一个城市生活。 她每天去医院,照顾他的生活饮食起居,直到他病愈。 出院后,他住在自己家。 客厅里,摆着妻子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笑容像花儿一样盛开着,模样永远定格在了最娇艳欲滴的时刻。 她住在自己的两居室里。 每年清明,她都去买一大捧鲜百合花和玫瑰组成的花束。他拿着花束,去陵园祭奠过世的妻子。 每天黄昏,他都会走出家门,风雨无阻。 在她的家里,他和她坐在一起。 喝着她亲手磨的香醇的咖啡,听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睡美人》《胡桃夹子》《罗密欧与朱丽叶》…… 一首接着一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