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从卓嘎家出来,看见她坐在草地上,晒那西沉的太阳,便又唱了一首情歌,刚刚唱完,他听见卓嘎也小声唱起来: 要说那小鸟在大树上啼叫 它只为把自己藏在众鸟中间 要说那草狼在月亮下干嚎 它只胆小怕太阳 要说那有心的人唱无心的歌 他只缺男人的胆识和气魄 这歌让嘎绒的心脏快活得就要跳出胸膛,他难得地一拍黄马屁股,撒腿在草地里奔跑起来,跑过一段,出了卓嘎的视线,嘎绒勒住缰绳,身子一软,跌到草丛里,满脸都流淌着乱笑,嘴唇颤动,念不清卓嘎的名字。 一个月之后,嘎绒将卓嘎娶到了自己的草原。他们建起崩科房,安定地生活。 自嘎绒的母亲四郎益西去世不久,嘎绒在离邮件交换点不远的地方搭起了一座小小的土房屋,房屋一侧,还为大黄马建了一个简单的马厩,嘎绒说这样更方便一些,不必让黄马走更多的路。 喜欢上烈酒是嘎绒在婚后形成的习惯,过去,随身携一瓶六十度的江津白酒,当着牧民们的面喝上一口,那不过是做做样子,一路孤独来去,他并不沾酒。娶回卓嘎,再生下两个男孩,这一路缓慢前行,嘎绒心里特别敞亮愉快,满足感油然而生,一路喝酒,回程的路上嘎绒总醉如一摊软泥,有牧民看见,招呼他,见他醉得没法听见,担心他半路跌下马来,又担心马没有约束,走失了方向,曾尾随黄马,一路护送,见他虽前仰后合,竟不跌下马去。黄马一路走走停停,自由自在按熟悉的道路回去。护送过多次,牧民们不再担心。因此,无论风雪或细雨中,时常能看见嘎绒斜歪在马上,沉入醉酒的快乐中,一路慢慢远去。 这些特点伴随了嘎绒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时间里,嘎绒的头发花白了,那匹马也老了。在牧民心目中,嘎绒还是那个风雨无阻的人,是那个斜歪着骑马的人,是那个不能相信他说话但能相信他做事的人,是那个与黄马形影不离的人。他们相信,再过许多年,他还是这样子。 一天早晨,嘎绒骑着大黄马去邮件交换点,看见公路一侧搭了许多简易的工棚,一些工人正在路边施工,嘎绒上前寻问,说是要修建通村公路。嘎绒非常高兴,这片草原从来没有路通到乡村,常听别人说,要致富,先修路,现在好了,这路开始动工。驮着邮件去乡上,嘎绒逢人就讲修路的事,到了乡上,面对迎接他的牧民,他又讲开了,像召开会议一样把修路的目的意义讲得非常透彻,特别是憧憬未来时,他的描述让人感觉到达了香巴拉圣境。有牧民笑话他说:“嘎绒,谁不知道你的话十句有九句听不得的。”嘎绒急了,赌咒发誓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 路一天天加长,比想象中更快。两月之后一条小土路通到几个乡上,那条土路可以行驶一辆小卡车。县上为修通的路搞了一个剪彩庆典仪式,就在土路的开端,离邮件交换站不远的地方。许多领导都来了,嘎绒也牵着黄马站在交换站旁边观看。两个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孩子在公路上扯开一条结了三朵大红花的绸条,另三个身着盛装的女孩端着放剪刀的盘子站在花边,两大串鞭炮响过之后,领导们拿剪刀将三朵花都剪了下来。众人高呼着拍起手,在雷动的掌声中,嘎绒感觉心跳得厉害,眼睛莫名其妙就潮湿了,忍都忍不住。邮局的领导也来了,还专门找他谈了话,因为激动,嘎绒没理解到邮局领导讲话的内涵。邮局领导说:“路修通了,我们的邮政事业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迈向了更高的平台。”嘎绒由于眼睛潮湿,不好意思抬起头,嗯嗯地应着,听领导继续说:“你在这没路的草原上跑了二十多个年头,你的贡献不小啊,不过现在好了,你可以安安心心休息了,我们考虑到你在这二十多年时间里的奉献,基本工资会一直照发,到退休年龄,就拿上退休工资了。”嘎绒好不容易将那潮湿的眼睛忍干涩,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通红地看看邮局领导,还嗯嗯地应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