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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关于文学社会学研究方法的对话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西湖》2009年第6期 刘涛 贺麦晓 参加讨论

刘涛:贺教授您好。非常高兴有机会和您对谈一次。您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社团和杂志的研究在中国非常有名气,国内的学者时常引用或时常提到您。王德威教授从去年起就在课堂上说,下个学期请了伦敦大学的贺麦晓教授来上现代文学的课,他治学非常有特色,以文学社会学见长。
    据我的了解,您的研究领域主要集中在中国新诗研究和中国社团、杂志研究,主要治学方法是文学社会学。我们先从您的博士论文谈起好吗?
    贺麦晓:好的。我们说中文吧,省得你回去翻译。
    刘涛:那太好了。您的博士论文是关于《雪朝》的吧?您当时为什么对中国新诗感兴趣呢?
    贺麦晓:是的。《雪朝》1922年出版,是朱自清、周作人等八个中国诗人的合集。我在荷兰莱顿大学读书时,老师是汉乐逸,他研究中国现代诗歌,有关于卞之琳研究的著作。汉乐逸老师自己也是个诗人,我对诗歌有兴趣,主要是受了他的影响。当时在莱顿大学,除了我以外,还有柯雷,也研究诗歌,另外还有现在在哈佛东亚系的伊维德教授。伊维德教授研究中国古代文学,但也对诗歌感兴趣。我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人。在莱顿大学,我们算是诗歌研究的中心。
    我一直对中国五四文学有兴趣。我比较强调文学社会学的研究方法,以此角度去看,可以见出很多很有意思的现象和问题。五四文学有非常强的实验性的一面,同时也比较丰富和复杂。我从诗学的角度去研究中国新诗,想去了解那些诗人的想法,他们的理论和实践是什么,理论和实践有什么不同之处。我当时论文的重点是研究那八位作家。
    刘涛:您诗歌研究方面,我读过您那篇研究汪静之的文章。您研究汪静之等人之时,是不是想以此为契机来讨论中国的现代性问题?
    贺麦晓:对。我做过一些这样的研究,其实后来放弃了这个思路。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新文学和传统之间的联系。从诗歌文本看,或许与此前传统不太一样,与传统的联系亦较少。但从语境(context)看,比如从社团,从读者对诗歌的一些要求与反应等方面看,新诗与传统诗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文学社团与此前的文人结社有关。我写过一篇文章,讨论中国新诗通与不通的问题。从新诗一直到朦胧诗,关于通与不通的争论一直存在。在西方则不同,现代主义后期,再也不会有批评家讨论通与不通或者看懂和看不懂的问题。若看不懂就应该去多看,不断地去看。围绕着新诗实践,读者的要求,对通与不通的争论等方面,我们可以看出这里折射着传统诗学和美学的要求。
    刘涛:对的,确有联系。您刚才强调了context与传统之间的联系。我觉得,text与传统也密切相连。比如何其芳的《画梦录》,青年何其芳所营造的意境与宋代很多词的意境非常相似。
    贺麦晓:对。Text 中也密切相连。
    刘涛:这方面的研究您有没有继续?
    贺麦晓:后来我研究网络文学的时候,也会说起到通与不通的问题。我会强调文学的社会性,强调文学作为社交的方法。文人们喜欢酬唱,应答,结社等。网络文学其实与此亦相似。
    刘涛:是的。我读您这篇文章时,感觉您不仅强调诗学本身的一些问题,比如诗歌的遣词造句、语调、句法等等,也强调当时的读者和批评家的反应。您为什么强调这个方面呢?
    贺麦晓:要理解当时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来写诗,要理解那些诗,不仅须看诗歌作品本身,亦须了解当时的读者和批评家的反应。其时,我受接受美学影响较大,所以注意从读者的角度了解、理解诗歌。我觉得,对于一个外国人去理解中国文学,对于一个现代人去理解过去的文学,诗学本身不够,我们还需要其它方面的帮助与辅助。
    刘涛:您这篇文章提供了大量的细节。我的感觉是,您的文章将《蕙的风》重置于当时的历史语境之中,重置于当时的文学场之中。如此来理解汪静之,似乎才能比较全面,且符合当时的历史语境。就我个人的阅读经验而言,我只是读过《蕙的风》,并没有注意当时批评家和读者对此的反应。故我对汪静之的理解,是今天我的理解,和当时读者与批评家的理解会有很大的不同。
    贺麦晓:是的。我坚决相信这是文学研究者应该做的,这也是我文章的出发点。我不会事先决定喜欢哪一部小说或者诗歌,我要看看人家在那个时候怎么看这部作品,作者这么写这部作品的目的是什么。我在研究中尽量控制自己的好恶,免得研究失之偏颇。因此我尽量不作批评家,只做一个文学研究者。
    刘涛:您如此强调要回到当时的历史语境,这样的研究方法是不是有什么针对性,或者出于别的什么考虑?
    贺麦晓:我当时写博士论文时对这些问题以及研究的意义还不是很清楚。我们这一代很多人干脆不研究五四时期的文学,或者研究当代文学,或者研究晚清文学,对五四有一些负面的印象和评价。我一直觉得不对。当然将五四当成主流不可取,但是将五四贬得一文不值亦是错误的。我看二三十年代的文学资料,感觉这个时代其实充满着多样性 和多样化,不同的姿态,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文体共存于一时。我们需要了解那个时代的文学,就必须回到那个时代的历史语境之中。这么做的意义和价值,我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
    我们对于五四或褒或贬,都不对。新文学,在二十年代并不是主流,只是现代文学的一种样式。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价值,在西方有很大的争论。甚至有的教授极端地说,中国现代文学几乎一无是处。在西方,八十年代这样的争论还很多。我记得William Jenner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中国现代文学是否可能?》,此外尚有Michall Duke也持类似的观点。他们说,对西方普通的文学读者而言,中国现代文学几乎没有意义。我反对他们的观点。但我反对的方式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当时的中国的读者喜欢看那些文学。于是我要回到中国当时的历史语境之下去阅读和理解那些文学作品。
    刘涛:您知道,五四对于中国现代文学而言,具有非常重要的参照意义。陈思和老师反思五四时,曾有一个比喻,他说,五四对于现代文学研究而言几乎是灯塔,照到的地方是亮的,照不到的地方就是暗的。
    这些年,情况有些变化。国内外学者对五四的意义争论非常大,解构五四或者反对五四的声音越来越多。王德威教授的《被压抑的现代性》,曾一度在中国引起较大的争论。
    贺麦晓:对的。我在我的专著《文体问题》中,亦谈到五四的问题。我们如果真正回到当时的历史情况来看,谁也不知道谁是主流。当时杂志非常多,社团也多,风格多样,形式多样,内容多样。从事新文学者固然很多,但是从事其它类型文学者亦很多。我们若想真正逃脱五四思维的话,先要走出五四中心论。你不要去盲目地崇拜它,也不要去盲目地攻击它,只是把它当成文坛的一部分即可。1996年,我和王晓明有一次争论,即是涉及这个问题。王晓明写了一篇文章《一份杂志和一个“社团”——重评五四文学传统》,我针对他的文章,有一个回应。前几年,我到北大去演讲,亦专门以此为题,讨论五四的意义。我的结论是:五四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对五四文学的界定。比如很多西方学者将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也称为五四文学,如此,当然会有很多人反对。新文学不是中国现代文学,只是现代文学的一部分,只是诸多风格中的一部分,如果这样去理解,则不会出现或褒或贬的极端情况。
    刘涛:您的专著《文体问题》,是不是就是通过研究文学社团和文学杂志来讨论这个问题?
    贺麦晓:是的。这本书主要讨论两个问题。第一,是通过研究社团的活动和杂志,重新理解二十年代。新文学只是现代文学的一个文类,不是全部。当时的读者和批评家都知道,如何分辨新文学和其它文学。他们不光是通过文本,其实尚可以通过杂志封面,作家的派头、气度等分辨新旧文学。我写过一篇关于刘半农的文章,他从上海到北京的时候,鲁迅和周作人都写文章骂他,指责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二周不仅仅针对刘半农写的文章,还针对他的行为方式、派头等等。所以风格(style)这个概念,不仅仅是文本的风格,还有其它丰富的内涵。第二,是想更具体地讨论文学风格是什么,以及文学社团内部的运作,怎么影响作家等等。昨天我们提到过布尔迪厄的“象征资本”(symbol power)的概念,我的书也讨论了这个问题。社团和杂志通过什么方式和话语将文学创造为“象征性价值”。
    刘涛:您这本书的主要方法论还是文学社会学吧?
    贺麦晓:是的。但这也是文学史的研究著作,涉及史料很多,讨论当时的“文学场”。我尽量客观地观察所有的文学作品、社团和杂志,看他们所代表的位置,特别强调那些有“权力”的杂志、社团和那些没有“权力”的先锋派。通过这种方式,我发现新文学其实只是先锋派,没有“权力”,没有很强的“象征资本”,所以新文学的人才会那么拼命地去骂。现在我们看来,新文学的人骂得这么凶,肯定很厉害,其实恰恰相反。我们也会觉得“鸳鸯蝴蝶派”被骂得真可怜,但是我们看二十年代有多少鸳鸯蝴蝶派的杂志啊,但是新文学真正好的杂志只有《小说月报》。
    刘涛:您为社么从文学杂志和文学社团入手呢?
    贺麦晓:这还要回到我的博士论文。通过我对诗歌的了解,我开始对文学社团的这个现象感兴趣。当时很想研究文学社团,但不知道怎么着手。那个时候,伊维德教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将我介绍给很多荷兰的社会学家,社会学家们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文学社团一方面当然代表一种意识形态(ideology),或一种文学理论;另外它还是一个机构(institution),有自己的规章制度,运作方式;另外社团还涉及个人(individual)。我发现大部分研究文学社团的学者较多地关注意识形态,或者关注几个主要人物,但是对机构本身并不关注。比如我开始研究文学研究会时,发现竟然有这么多的成员。除了那些主要人物之外,其他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参加,怎么参加,怎么与文学研究会联系等等。这样的问题,很少有人去研究。
    我开始研究社团时用了一个特别笨的方法,我首先看了二十年代所有跟文学研究会有关的杂志和副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开始使用“文学研究会”这个称号,到底这个机构什么时候成立。后来我发现,1925年之后,再也没有文学研究会这个提法。1925年之后,尽管人还在,丛书还在,但作为一个文学机构的文学研究会从文坛上消失了。当时很多学者认为我的想法很极端,因为我们一般认为,文学研究会1932年尚存在,因为《小说月报》1932年才停刊。其实《小说月报》从来不承认是文学研究会的刊物。经过这样“笨拙”地阅读之后,一下子会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呈现出来了。
    我阅读杂志和副刊时,不仅仅看那些小说,也看杂志上其它的资料,甚至广告。我们现在阅读现代文学,多是从选集或者全集来读,这和直接读杂志上的作品方式会很不同。如果你将一本杂志从头看到尾,这也是一个文本,不仅仅是文学问题。杂志可以将我们带回到当时的文学现场之中去。
    刘涛:是的。我自己亦有这样的感受。阅读原杂志中的文章和阅读文集或全集中的同一篇文章,感受完全两样。刚才谈了很多您关于中国现代文学的研究,现在我们接着谈您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研究。二月份,您在费正清中心做过一个关于中国当代网络诗歌的报告《大防火墙之内:中国网络文学实践》(“Inside the Great Firewall: PRC Online Literary Practice) 。我觉得那次讲座特别有意思。您为什么现在转向中国当代诗歌研究以及网络文学研究呢?
    贺麦晓:有很多的原因。第一,我研究起步之时很关注文学和媒体的关系。二三十年代,文学发表依靠杂志;现在网络大为流行,于是我开始关注新的文学发表载体——网络。网络是更为复杂的发表方式,因为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作者是谁,文章开头、结尾在哪里。第二,我不能一直只从事现代文学研究。英国和中国的情况很不同,因为你们研究人员比较多,故有的学者可以一辈子只从事现代文学研究,而不去关注当代文学或者近代文学。国外则不行,因为没有那么多研究人员,亦没有那么多的教职,所以我们不得不跨很多领域,往往既研究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又研究当代文学。第三,当时中国网络文学一时之间非常活跃,故窜入我的视野,因此我下决心去研究这个问题。第四,是我个人的因素,因为当时我的孩子刚刚出生,我不得不陪在家里。研究网络文学,我只要坐在电脑前就可以进行,不用去图书馆或者资料室。
    刘涛:呵呵。现在中国的网络文学泥沙俱下,好坏都有。数量又非常大,扑面而来。研究中国的网络文学,这真是一个难题。您打算怎么开展这方面的研究呢?
    贺麦晓:是的。太多了,太复杂了。现在我只发表了两篇关于网络文学的文章。我发现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描写,很少分析。因为我不得不向西方读者解释一些很基本的问题,描述一些中国网络文学的现状,以及一些普通现象。比如,我甚至不得不解释什么是论坛等等。我想我最终还是会回到此前的研究方法,讨论网络文学的“象征资本”,讨论其运行机制,谁是“守门人”(gate-keeper)等等。另外我对网络文学的研究依然会集中于诗歌方面。中国现在的诗歌创作非常丰富,很多诗人以网络作为发表平台,交流平台,评价平台等等。我会研究网络诗歌怎么发表,流传,怎么评价,怎么经典化等问题。我会继续写关于网络文学的文章,最终会集成一本书。我的研究可能集中于描述,因为这种类型的书亦是需要的。
    刘涛:当然,我觉得非常有价值。上次听完您的报告,我有一个强烈的感受。您题目中用了“Great Firewall”这个词,这可能与“Great Wall”(长城)的隐喻有关吧。中国在西方人眼中总与“长城”有关,清代时闭关锁国,新中国时,因为冷战等原因,西方对中国的了解亦不多,现在因为网络则有了“大防火墙”(Great Firewall)之称。因为“长城”的阻隔,西方很多人对中国不了解,于是只是想象。再加上很多作品推波助澜,他们于是更加坚信他们的想象。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在长城之内的民族,到底在干吗,到底是怎么思考。您的报告,我的理解是,要告诉听众:长城之内到底真实地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您的描述非常重要。其实,“Great Wall”不在中国,亦不在美国,“Great Wall”在我们的心中。要消除我们心中的“Great Wall”,描述是一种非常好的办法。将真实呈现出来,隔阂和偏见自然会消失。
    贺麦晓:对。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个人的经验是:大部分对中国网络感兴趣的西方学者,他们会对控制和审查机制有兴趣,也即是说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他们会强化这种视角。其实网络上有很多我们可以看得到的东西,其中的很多非常有价值。每次我在什么地方做中国网络文学的报告时,总会有人提问说“是不是网络会受到控制和监督”等类的问题。其实,我觉得目前中国的文学环境比此前任何时候都更为自由,都更为宽松。作为一个中国文学研究者,我有责任去排除这种误会和偏见,或许描写是一种不错的策略。
    刘涛:您讨论网络文学为什么比较集中地讨论了陈村以及他的“小众菜园”?
    贺麦晓: 2000年,中国有一场很大的关于网络文学的讨论,陈村那个时候亦是讨论中的主要人物。其实,我大概十年以前就开始关注这个作家。我那次讲座,只讲了陈村的一部分。陈村从七十年代末到现在的作品以及主要活动,我都关注。陈村亦属于八十年代的先锋派。但是八十年代很多先锋派作家,在九十年代出名之后,将先锋派的特点全部放掉了。陈村则一直在寻找,寻找新的写作方式,新的媒介等等。他后来找到了网络。
    另外,陈村很多关于文学的主题,以及关于文学的想法,与我对于先锋派的理解很有关联,所以我会关注他。
    刘涛:您对陈村的总体评价是什么?
    贺麦晓:到目前为止,我觉得陈村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先锋派,他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怀疑。他喜欢在小的圈子中活动。早在2000年,陈村已经看出,网络文学正在经济化,于是转身退出这个圈子,只是经营其“小众菜园”。
    刘涛:我们前面的谈话中,文学社会学的方法一直作为一个潜在的重要的内容。我想和您讨论一下文学社会学研究方法的问题,可否?
    贺麦晓:可以。我们可以就文学社会学本身展开一些讨论。
    刘涛:此前我对社会学接触较少,布尔迪尔在中国亦流行过很长时间,我只是泛泛读过而已。这个学期您给我们上课以来,我才比较集中地阅读了一些纯粹社会学方面的文章。我有一个感觉,觉得文学社会学过于重视文学外部研究。比如昨天我们上课讨论的Kees van Rees和Jeroen Vermunt那篇《作家声名的事件史分析:批评家对初涉文坛者事业影响效果论》。作者所提供的模式中,作家所获得声名跟代理人、出版商、书店、读书俱乐部、图书馆、媒体批评、学院批评、读者反应等等相关。这个模式确实可以解决一些问题,因为作家的声名确实与此有关,但是我觉得这两位作者过分强调了文学的外部。这个模式没有讨论文学家本人的修养,在我看来,这是作家获得声名最为重要的因素。文学社会学家们不会想不到这个问题,但是修养看不见摸不着,不能量化,亦不能成为模式。所以讨论到章克标《文坛登龙术》的时候,我才半开玩笑说,“获得声名最重要的是应该活得长,像章克标那样活个一百多岁”。“活得长”是通俗的说法,庄子将“活得长”表述为《养生主》。养生不仅是养形体,关键在于养性,故《养生主》以“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作结。孔子、庄子、苏格拉底等人是可以不朽的,他们养生是养这个可以使之不朽的东西,所以他们可以活得最长。我觉得“活得长”才是最为根本的问题,很多人固然可以通过外部炒作和包装红极一时,但是几年过去,或者几十年过去,他们肯定会销声匿迹,这样的例子在文学界不胜枚举。我觉得这篇文章的主要问题是遗内重外,舍本逐末,故作者说的都确实与问题相关,但不是根本的东西。
    贺麦晓:你说的很有意思。我对自己研究的定位是“外部研究”或“语境研究”(context)。但是,我想质疑的是:什么是外部,什么是内部。我觉得文学没有内部和外部这么严格的区分。我甚至开玩笑说,文学唯一内在的东西只是笔和墨,其它的都是外在的。比喻、反讽等修辞方法亦是外在的。从反讽的视角来看,我觉得《上海宝贝》是最好的一部反讽小说。我知道这不是卫慧的本意,但从文本看,这篇小说向所有的男性批评家提出了挑战。
    如果一个作家写了一篇小说,只是放在抽屉里,这能算文学吗?我想他至少要拿到外面杂志或网络上去发表,至少要有一个批评家评论。所以,我要强调所谓文学之外的东西。内部和外部,Context 和text这两组概念,其实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它们之间是动态的。
    刘涛:我刚才问的问题,很多人可能也向您问起过。他们都会从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之分的前提出发,视您的研究为文学的外部研究。这和美国流行的新批评有关系吧?文学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就是韦勒克他们提出来的。
    贺麦晓:是的。新批评在美国大学中影响还是很大,大学生受到的训练主要还是文本细读(close reading)。一般的学生得到了硕士学位时,才知道除了文学文本研究之外,尚有其它的研究方法。做我这样研究的学者实在不多,不能说这样的研究不重要,但是很边缘。中国做文学社会学研究的也比较少,美国也比较少,英国有一些,比如雷蒙?威廉姆斯等。
    刘涛:雷蒙?威廉姆斯在中国亦流行一时。您对文本细读以及内部研究这样的方法怎么看?
    贺麦晓:文本细读作为一种教学方法行之有效,对于学生亦会有很大的帮助。我自己在研究和教学中对文本细读也比较强调,对于这种方法我没有什么意见。我认为如果研究文学的人都像我这样,会很单调。我和很多做文学内部研究的学者有很好的友谊和合作关系。大家会互相承认,认可彼此的研究有价值和意义。问题是,很多做内部研究的人完全不承认外部研究的意义,一旦看到很多统计、图表、数字等就会很反感,觉得这完全不对。这样就完全抹杀了外部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我不会这么极端。
    其实我的研究更偏重于文学史研究,对于真正的社会学研究,我不是很精通。我没有受过正规的社会学训练,没有受过相关的数学训练。我是为了研究文学史,才使用一些社会学的方法和观念。
    刘涛:我注意到,我们刚才的谈话中,您比较注意区分两个概念:批评家和文学史研究者。您可否谈谈您这方面的意见?
    贺麦晓:我觉得批评家主要是给文学作品一种价值判断。我不觉得作品的价值判断是文学的全部,这只是文学研究的一部分。文学史研究则是强调作品在历史背景中所起到的作用。文学批评可以不考虑历史背景,或只是关注一种风格史,但文学史研究则必须考虑历史背景。
    刘涛:可不可以做这样的区分:批评家注意text,文学史研究注意context。
    贺麦晓:不能做这么简单的区分。对文学史研究者而言,其时的历史以及相关资料就是text。当然你可以主要看文学文本,不强调其它,但是这样会偏颇。
    刘涛:对的。所以新批评派关于text 和context做绝出对的区分,可能问题较大。在这个意义上,文学社会学是救弊补偏。好的。谢谢贺教授,今天和您的谈话非常高兴,非常感谢您。
    贺麦晓(Michel Hockx),荷兰莱顿大学博士,现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中国文学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代语言和文学,其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代诗学、中国现代文学场,以文学社会学见长。代表作有《雪朝:通往现代性之路的八个中国诗人》,《文体问题:现代中国的文学社团与文学杂志,1911-1937》。

责任编辑:宝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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