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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现实观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当代拉美文学研究》2 朱景冬 参加讨论

《百年孤独》出版后,在拉丁美洲乃至世界文坛上引起爆炸性的反响。批评界普遍认为“这是一位举世无双的伟大寓言作家的不朽力作”,“是一部罕见的文学经典”。
    这是没有异议的。但是关于这部作品的倾向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连秘鲁名作家巴尔加斯•略萨也提出这样的问题:“什么是现实主义,什么是现实主义界限,人们议论纷纷。你在这本书中描写的事情如此真实,现实和虚幻并存,比如那位升天的少女或那位发动三十二次战争、三十二次全失败、但最后却安然无恙的男人。总之,可以说,在你这本书中有一系列事件都是不太可能的,是一些更近乎诗化的、充满幻觉的事件。不知可不可以把这本书划入幻想作品之列,即一本非现实主义的书。你认为你是现实主义作家还是幻想主义作家?”[1]美国文学批评家萨尔迪瓦在《马孔多的意识形态和它的毁灭》一文中也指出:“加西亚•马尔克斯描绘了多种多样的具有时代错误的世界,他的作品中因而出现了大量离题的话语,众多的人物和重复出现的情节,于是读者和批评家便由此而对他的作品和他本人的许多方面有了各不相同的看法。有的把他看作神话作家,有的把他看作讽刺作家,有的把他看作喜剧作家,有的把他看作精神分析学家,有的把他看作拉美艺术的救星。”而众多的批评家在读过《百年孤独》后发现,这部作品既描写了马孔多小镇的荒凉、原始景象,移民现象,拓荒的情景,殖民统治,香蕉热,独立革命,党派斗争,连年的内战,外国势力的入侵,新工业的兴起,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和马孔多的消失等现实问题,同时也将大量的神话传说,圣经故事,幻想或想象的事物,看似不合情理的、夸张的、荒谬的事物同历史事件、日常事物、可能发生的事情揉合在一起,使读者感到扑朔迷离,似是而非,惝恍怪诞,不可思议。这种表现手法显然和传统的现实主义相背离,是现实主义概念所不能解释的。因此,他们认为,《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其作者当然就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
    但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多次记者采访中却总是坚持说,他是个现实主义作家。因为他觉得在拉丁美洲,一切都是可能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比如他对秘鲁评论家曼努埃尔•奥索里奥说:“我认为,魔幻情境和超自然的情境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和平常的、普通的现实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怎样,加勒比的现实,拉丁美洲的现实,一切的现实,实际上都比我们想象的神奇得多。我认为我是个现实主义作家。”
    至于魔幻现实主义,加西亚•马尔克斯向来就不承认,他说这完全是批评家强加给他的。什么叫魔幻现实主义?按照某些批评家的解释,魔幻现实主义就是借助某些具有神奇色彩或魔幻色彩的事物、现象或观念,如印第安古老传说、神话故事、奇异的自然现象、人物的超常举止、迷信观念(如鬼魂存在等),以及作家的想象、艺术夸张、荒诞描写等手段反映历史和现实的一种独特艺术手法。智利文学批评家因培特还从理论上概括说:“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作者的根本目的是试图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而不是把魔幻当成现实来表现。小说中的人物、事物和事件本来就是可以认识的,是合理的,但是作者为了使读者产生一种怪诞的感觉,便故意把它们写得不可认识,不合情理,拒绝给以合理的解释,像魔术师那样变幻或改变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于是,现实在作者的虚幻想象中消失了……在现实消失(即魔幻)和表现现实(即现实主义)之间,魔幻现实主义所产生的效果就像观看一出新式的剧目一样令人惊叹,也像在一个新的早晨的阳光下用新的眼光观察世界:其景象即使不是神奇的,至少也是光怪陆离的。作者的意图是要制造一种既超自然又不脱离自然的气氛,其手法则是把现实改变成像精神病患者产生的那种幻境。”[2]
    但是,无论批评家们讲得多么深奥、多么雄辩,加西亚•马尔克斯还是不以为然。什么“借助魔幻来表现现实”,什么“故意把它们写得不可认识”,什么“像魔术师那样改变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什么“制造一种既超自然而又不脱离自然的气氛”……不对!“看上去是魔幻的东西,”加西亚•马尔克斯说,“实际上正是拉美现实的特征。每走一步我们都会遇到其他文化的读者认为是神奇的事情,而对我们来讲则是每天的现实。我还认为,这不仅是我们的现实,而且也是我们的观念和我们的文化。我们由衷地相信存在着这种现实,它同理性主义者们理解的现实相去甚远。理性主义者在所到之处发现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甚至亲眼看到了,知道事情是存在的,然而他们却否认它的存在,因为这和他们的标准不相容,因为这打破了他们的界限。于是他们说,这是神秘的,需要一种科学的解释,因为他们的解释方法比我们的局限得多。我们接受了各个地方的影响,正如有人说的,我们是用全世界的渣滓构成的,我们的视野宽阔得多,我们的接受能力也宽广得多。所以我们把其他人觉得是神奇的事物理解为现实,真正的现实。为了解释它们,他们还找到了神奇现实主义或魔幻现实主义之类的术语。而对我来说,这就是现实主义。我认为自己是社会现实主义者。”[3]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这些话,既是对魔幻现实主义论者的有力回答,也是对他自己的现实主义观和现实主义概念所做的阐释。
    他讲得很明白,“看上去是魔幻的东西,实际上恰恰是拉美现实的特征。”每走一步都会遇到神奇的事情,而且都是每天的现实。神奇或魔幻的事物是客观存在,到处都有,每日可见。决不是作家“制造的”,“改变的”,“写得不可认识”。实际上,加西亚•马尔克斯所理解的现实的内容要比传统的现实概念丰富得多、广泛得多。他心目中的现实不仅包括自然现象、社会生活和历史事件,而且包括种种文化现象和思想观念,如神话故事、古老传说、阴魂还阳等迷信思想、以及各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等等。为了说明他的现实,他举过许许多多令人信服的例子。譬如他说:“在本世纪初走遍亚马孙河上游的荷兰探险家厄普德•格拉夫曾遇到一条溪水在沸腾,在溪水中五分钟可以煮熟鸡蛋;他到过一个地区,在那里不能大声说话,因为不然的话,阵雨会倾盆而下。”加西亚•马尔克斯本人在哥伦比亚加勒比海岸某个地方曾亲眼看到,一个人对着一头母牛默默祈祷,牛耳里的虫子便掉了出来;1902年5月8日,马提尼克岛上的珀利火山爆发,几分钟内把圣皮尔海港毁灭,三万居民葬身熔岩之下;仅在墨西哥,为了描述难以置信的现实,就得写许多本书:“在那里,我们住了多年,还是整整几个钟头观赏一盘会跳舞的赤豆……”在加勒比,种种现实同样难以置信,“加勒比是一个能够让人类、自然环境和日常生活之间和谐共存的地区。或者说,这一点比世界上的其他地区表现得更清楚。那时我住在哥伦比亚加勒比海边沼泽地区的热带丛林中一个被遗忘的小镇上。在那个地方,只有植物的气味对人的肠胃有害。在那种现实中,人们的生活同周围的事物有着神奇的联系。大海具有一切能够想象到的蓝色,飓风把居民的住房卷向天空,村镇笼罩着尘土,热气充满一切空间。对加勒比居民来说,各种自然灾害和人类的悲剧都是家常便饭。此外,在那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非洲文化,奴隶带来的、同大陆的印第安文化交织在一起的神话和西班牙文化的强大影响;尤其是安达卢西亚人民的想象力,它产生一种特别异常的观念,一种对生活的神奇幻觉。这种幻觉使生活周围的一切带上奇妙色彩,这是加勒比地区所特有的。”[4]在加勒比,“每个人都感到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受任何限制。一夜之间,强盗变成了国王,逃犯变成了将军,妓女变成了总督。相反的情况也发生过。”[5]在搜集有关拉丁美洲特别是加勒比地区独裁者的材料时,马尔克斯发现,“海地的老杜瓦利埃曾下令把全国的黑狗杀光,因为他的一个敌人为免遭迫害而变成了一条黑狗;弗朗西亚博士把巴拉圭共和国像一幢房子一样关闭起来,只留下一个窗口,以便通邮;安东尼奥•洛佩斯•桑塔纳在豪华的葬礼中掩埋了自己的一条腿;洛佩•德•阿基雷被砍断的手顺水漂流了几天,目睹者吓得发抖,以为那只杀过人的手仍可挥动屠刀;尼加拉瓜总统索莫查•加西亚家里有一个动物园,每个笼子分为两间:一间关野兽,另一间关他的政敌;萨尔瓦多信仰通神教的独裁者马丁内斯下令把全国的公共照明灯用红纸包起来,以防止麻疹流行,他还发明一种摆锤,饭前放在食物上测定食物是否有毒……”
    总而言之,加勒比地区的现实,拉丁美洲的现实,一切的一切,无论有多么神奇,有多么难以置信,它都是拉丁美洲历史的一部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那种现实看似奇妙,不可思议,但它是生活的一部分,和平常的、普通的现实没有什么不同。由此也就不难理解在《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为什么要描写下面这样的人和事了:
    马孔多的人物:皮拉尔•特内拉能用扑克牌卜算吉凶祸福;尼克诺尔神甫喝一杯巧克力茶能徐徐升起,离地面十二公分;佩特拉•科尔特斯的情欲能使大地生辉,家畜兴旺;毛里西奥走路时,身后吸引着大群黄蝴蝶;在一次对歌中弗朗西斯科居然战胜了魔鬼;老布恩迪亚死后,天上落下了黄色花雨;吉卜赛人拖着两块磁铁,挨门串户地走,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落地,跟在后面乱滚;墨尔基阿德斯神通广大,提前一百年写了马孔多和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史;阿卡迪奥在外中弹身亡,他的鲜血流过几条街、爬上几个台阶,拐了几个弯,流进乌尔苏拉家门,然后又流回去;马孔多人患了集体失眠症和集体健忘症,忘记了物品的名字和用途,必须贴上标签才能记住;奥雷利亚诺在娘肚子里就会哭啼,生下来就会摇头,东张西望;普鲁登西奥死后变成鬼魂,夜里出来搅扰仇人的安宁,最后在阴间感到孤独,返回阳间和仇人握手言欢;俏姑娘雷梅迪奥斯披着床单随一阵风飞上天去;第六代布恩迪亚和姑妈相爱,生下一个长着猪尾的婴儿;奥雷利亚诺上校发动过32次起义,遭到过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但都幸免于难;他拿起枪,对准他的私人医生在他身上画的圈儿开了一枪,却没伤着任何要害;阿玛兰达傍晚要搭船到死人国去,乡亲们纷纷让她带信……
    马孔多的现象:稳稳地放在桌中央的汤锅自己移向桌边,掉在地上摔碎:早就扔在厨柜里的空瓶子忽然重得拿不起来;小阿玛兰达的摇篮突然自己移动起来;工作台上的水锅并无火烧竟自沸滚起来,咕嘟了半小时,直到把水熬干;马孔多的暴雨一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罢工后,工人的尸体被装上火车运往大海,那列火车多达二百节车厢,用三个车头牵引;人们能听到蚂蚁在月光下的哄闹声、蛙虫啃食时的巨响和野草生长时发出的尖叫声;一阵飓风把马孔多刮走……
    面对如此奇异的人物和奇怪的现象或事物,有些批评家和作家感到困惑,认为这都是马尔克斯想象出来的,并一言以蔽之:“这不可能,他是个疯子。”马尔克斯却理直气壮地反驳说:“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从勺子到心脏移植,在成为现实之前也都是人们的想象。”并且说,“我们必须做的是直截了当地正视它。这是一种形态的现实,它可以给世界文学提供某种新东西。”[6]“我总感到在自己构思和能够写出来的东西中,从没有一件事是比现实更令人惊奇的。我所尽力做到的只是用诗的手法移植现实。但在我写的任何一本书里,没有一句话不是以现实为根据的。”[7]譬如他在《百年孤独》中写的人和事:
    奥雷利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原型就是作者的外祖父、“千日战争”的参加者尼古拉斯•马尔克斯•伊瓜兰上校。这位上校当年在乌里维•乌里维将军[8]的指挥下,在自由党军队驻扎的大西洋海岸地区任军需部长,驻地就是小说中写的布恩迪亚所在的驻地。布恩迪亚家族的始祖是表兄妹联姻,作者的外祖父母亦然。此外,布恩迪亚上校这个形象也包含有乌里维将军的影子,因为作者从外祖父口中听到许多关于乌里维的故事;布恩迪亚上校那种有棱有角的面部特征,也很像乌里维将军。同样,布恩迪亚上校和保守党将军何塞•拉克尔•蒙卡达之间的友谊就是“千日战争”中乌里维•乌里维将军和保守党将军佩德罗•埃尔•奥斯皮纳之间的那种既敌对又友好的微妙关系。
    布恩迪亚上校进行的战争是零散的,而且常常爆发得出人意料。哥伦比亚历史上那个时期的战争也具有这样的特点。《百年孤独》描写的战争中有两个外国将军,即马尔伯勒公爵和格雷戈里奥•斯蒂文森,在实际战争中也有一个,即麦卡•阿利斯特。和布恩迪亚上校一样,乌里维将军在明白战争已经失败时也希望停战,但仍然握着武器,不然的话他的党也完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加西亚•马尔克斯透露了小说中某些转瞬即逝的人物的原型。比如,“弗朗西斯科•莫斯科特就是确实存在的佛朗西斯科•奥姆布雷斯,因为在一次手风琴比赛中他战胜了魔鬼……”
    小说写的那个凄凉的镇子,即奥雷利亚诺第二去寻找费尔南达•德尔•卡皮奥的地方,并不是人们常常认为的波哥大,而是位于同一片高原上的、作者读中学的那个寒冷的小镇希帕基拉。
    布恩迪亚一家移居内地的香蕉产区,就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家庭所在地里奥阿恰。
    小说中虚构的小镇马孔多,有的说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树的名字(据记者马里亚内•帕庞调查);有的说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它流出的白色浆液可以治疗外伤。但它更可能是一座庄园的名字,因为阿拉卡塔卡曾有过一个叫马孔多的种植园。
    尾随毛里西奥•巴比洛尼亚的黄蝴蝶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曾有其事。作者说过,在阿拉卡塔卡他的家对面有一位工人修电灯,有一只黄蝴蝶总是跟在他身后进出家门。
    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一家和他的一些朋友都成了巨幅镶嵌画般的小说群像中的人物。他夫人梅塞德斯以真名实姓和药剂师的职业出现在作品中,那人的细长的脖颈和困倦的眼睛描写得和梅塞德斯一模一样。阿玛兰达•乌苏拉梦见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叫罗德里戈,另一个叫贡萨洛,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两个儿子就叫这两个名字。马孔多毁灭前经常聚会的那几位朋友就是当年作家在巴兰基利亚结识的好友,阿尔瓦罗•塞佩达、阿尔丰索•富恩马约尔和赫尔曼•巴尔加斯。而那位加泰罗尼亚学者则是在巴兰基利亚开书店的老板、指导那群青年读文学作品的智者宾耶斯。
    俏姑娘雷梅迪奥斯的原型是一位姑娘。那个姑娘和一个男人私奔,父母不愿意家丑外扬,便板着面孔说,有人看见她在花园里晾床单,后来随着一阵风飞上了天……
    小说中写的猪尾儿并非是作者的主观臆造,巴兰基利亚就有一个青年说自己长有一条猪尾巴。这是一种返祖现象,不足为奇。
    作品一开头提到布恩迪亚多年后会记起他爹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下午。作者年幼时,他外祖父确实曾带他去香蕉公司的仓库,让他伸手触摸过冰块。
    在火车站对面广场上发生的大屠杀是历史事实,作者根据文献上的记载把此事写进了小说。惨遭枪杀的人数究竟有多少,没有文字记录,作者在小说里写的是三千多。
    小说中描写的“香蕉工人大罢工”也非虚构,历史上确有其事:它发生在作者出世的那一年,即1928年。当时沿海地区的香蕉工人不堪忍受香蕉公司的剥削和压迫,奋起斗争,结果遭到反动政府的血腥镇压。关于那次大罢工的情况,许多哥伦比亚老工人仍然记忆犹新。
    这些例子说明,在《百年孤独》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所作的种种带有魔幻色影的描写确有现实基础,并非他的杜撰或臆造。“随着岁月的推移,我发现一个人不能任意臆造或凭空想象,因为这很危险,会谎言连篇。而文学中的谎言比现实生活中的谎言更加遗患无穷。事物无论多么荒谬悖理,总有一定之规。”[9]
    然而,话又说回来,文学毕竟是文学,想象是允许的。只是不可以“任意臆造或凭空想象。”但是不管怎样,在表现现实的时候,至少有两点马尔克斯是清楚的:一是他十分清楚拉丁美洲的文化传统和特点,二是他很清楚应该用什么方式方法来表现。
    各种文化在拉丁美洲的并存,产生了一份既异乎寻常又极为丰富的历史遗产。作为作家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从长期的经验和同社会与政治现象的接触中深刻地理解了拉丁美洲的某些文化现象。他是个混血人种,他去非洲旅行过几次,那里的许多民间艺术形式和加勒比地区国家的艺术表现十分相似,这使他从更多的角度更清楚地看到拉美国家的文化状况,理解了文化的民族性和多元性。拉丁美洲具有各种混合在一起的、在整个大陆传播的文化因素。其中包括拉美大陆原有的、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前就存在的土著文化,后来传入的西方文化、非洲文化和某些东方文化。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各种文化之间又有密切的联系。加勒比地区文化和非洲文化密不可分,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文化同加勒比文化紧密相连,秘鲁、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文化同印第安文化融为一体。还有相当强大的西班牙文化:西班牙对西班牙美洲进行了长达三百年的殖民统治,西班牙文化表现在拉美生活的一切领域,其影响和作用是巨大的。由于历史、政治、经济方面的联系,法国文化、英国文化、葡萄牙文化等等也程度不同地渗透进了拉美文化。正如马尔克斯说的,“拉丁美洲是由欧洲的残渣堆积成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幼就受到上述各种文化的熏陶。他明确地说他是文化上的“混血儿”,在他的小说里“包含着写作过程中渗入的混合文化因素”[10]。显而易见,倘若对拉丁美洲的混合文化缺乏明确的意识,倘若这种混合文化不以“自然而然的方式起作用”,他的《百年孤独》等作品就不可能写得那么丰富多彩。而他在文学创作上接受的最强烈的影响就是这种混合文化,就是加勒比世界,正是那个世界为他提供了创作的源泉。他自己曾说:“加勒比教会我用另一种方式来观察现实,把超自然的现象看作是我们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加勒比地区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它的第一部魔幻文学作品是《哥伦布日记》。这本书描绘了各种奇异的植物和神话般的世界。加勒比的历史充满了魔幻色彩,这种魔幻色彩是黑奴从他们的非洲老家带来的,但也是瑞典、荷兰和英国的海盗们带来的。在加勒比地区,集中了各色人等和各种截然不同的事物。这在世界其他地方是见不到的。我熟悉它的每一个岛屿,那里有肤色像蜂蜜、眼睛呈绿色、头扎黄头巾的黑白混血女人,有混杂着印第安血统、洗衣服和卖护身符的中国人,有从自己的象牙商店里走到马路上拉屎的印度人,还有尘土飞扬、酷热难忍的小镇:一边是不堪旋风吹刮的小屋,一边矗立着太阳玻璃的摩天大楼。那不仅是一个教会我写作的世界,也是让我不觉得自己是外国人的唯一地方。”[11]
    在表现拉美现实的方法上,加西亚•马尔克斯主张用拉美人的模式,反对用别人的模式。不然的话,只会使拉美变得更难以让世人理解,处境更加孤独。他还说:“促使我写成《百年孤独》的,仅仅是由于我发现并观察了现实,我们拉丁美洲的现实,而不像历来的理性主义者和教条主义者那样受到条条框框的限制……”[12]
    他所说的“别人”,显然是指欧洲人,他所说的理性主义者和教条主义者,显然是指那些“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的传统现实主义者。欧洲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曾产生过世界性的影响,作为一种艺术流派,它有其独特的创作原则(真实地反映生活、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等),为世界文学作出巨大贡献,无疑是一种成功的艺术创作方法。但是拉丁美洲是一块非常特殊的大陆,它被发现时,世界其他地区已相当发达,它成了探险家和冒险家们的乐园,白人、黑人、阿拉伯人、吉卜赛人……像涌入马孔多那样踏上拉美大陆,逐渐形成了多民族聚居、多种文化混合的地区。要表现拉丁美洲这种多种文化交错、撞击、融汇的历史和现实,单单用传统的现实主义方法是不够的。事实上,在拉美文学史上从来也没有过道地的欧洲式的现实主义。而二十年代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更是突破了欧洲十九世纪被视为现实主义典范的小说中的现实主义的局限,从而形成了具有拉美民族特色的现实主义。加西亚•马尔克斯说他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讲的。
    在文学创作上,马尔克斯尊重传统,但不囿于传统,在博采众长的同时寻找和发现适合自己的叙述方式。他曾说,“对我来讲,最重要的问题是打破真实的事物同似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物之间的界限,因为在我试图回忆的世界中,这种界限是不存在的。不过,我还需要一种富有说服力的语调。由于这种语调本身的魅力,不那么真实的事物会变得逼真,并且不破坏故事的统一。语言也是一个大难题,因为真实的事物并非仅仅由于它是真实事物而像是真实的,还要凭借表现它的形式。我生活了二十年、写了四本习作性的书后才发现,解决的办法还得到问题产生的根子上去找:必须像我外祖父母讲故事那样老老实实地讲述。也就是说,用一种无所畏惧的语调,用一种遇到任何情况、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改变的冷静态度,并且在任何时刻也不怀疑所讲述的事情,无论它是没有根据的还是可怕的东西,就仿佛那些老人知道在文学中没有比信念本身更具有说服力。”[13]尤其是他的外祖母,“她不动声色地给我讲过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仿佛是她刚刚亲眼看到的似的。我发现,她讲得沉着冷静、绘声绘色,使故事听来真实可信。我正是采用了我外祖母的这种方法创作《百年孤独》的。”[14]
    当然,博览不计其数的世界文学名著也有力地丰富了他的文学表现技巧和手法。加西亚•马尔克斯曾坦率地说,如果不读卡夫卡的《变形记》,他就不会写他的第一篇小说《第三次无奈》;如果不读海明威的《一只被当作礼品的金丝雀》,他就找不到他的另一个短篇《星期二的午睡时刻》的表现技巧;也正是因为读了吴尔夫的《黛洛维夫人》,领略到书中描写的伦敦的破败景象,他才完全改变了时间观念,使他一瞬间看到了马孔多毁灭的整个过程,预测到了它的结局。
    不言而喻,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运用的种种艺术手段、技巧、手法,已不是“别人的”,而是经过他的继承、“拿来”和消化,变成了他自己的得心应手的工具。其中既包括他的借鉴、他的吸收,更包括他的革新、创造和他“感兴趣的艺术冒险”。作为一种创作方法,可以说,这就是具有拉丁美洲特色的现实主义,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现实主义。
    毫无疑问,加西亚•马尔克斯走的是一条现实主义道路。他虽然采用了诸种现代派技巧,但他始终没有脱离现实主义轨道,只不过他的现实主义和传统的不同,这是他自己的现实主义,即运用各种技巧和手法表现具有魔幻色彩的拉美现实的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


    参考文献:
    
[1]《拉美小说二人谈》第一部分,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巴尔加斯•略萨著,1967年。
    [2]《魔幻现实主义及其他》,安徒生•因贝特,1976年。
    [3]墨西哥《多数》杂志142期,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谈话。
    [4]加西亚•马尔克斯同秘鲁记者奥索里奥的谈话,1992年初。
    [5]加西亚•马尔克斯《再谈文学与现实》,1981年7月1日。
    [6]《拉美小说二人谈》,加西亚•马尔克斯与巴尔加斯•略萨,1967年。
    [7]加西亚•马尔克斯《再谈文学与现实》,1981年7月1日。
    [8]里维•乌里维(1859-1914),哥伦比亚自由党军人。
    [9]《番石榴飘香》,门多萨著,1982年,第39页。
    [10]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谈话,1992年初。
    [11]《番石榴飘香》,门多萨著,1982年,第74-75页。
    [12]《番石榴飘香》,门多萨著,1982年,第84页。
    [13]《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孤独》,米•费•布拉索著,1982年,第107-108页。
    [14]《番石榴飘香》,门多萨著,1982年,第38页。

 

责任编辑:张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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