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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创作观念与小说结构的双重嬗变(2)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学遗产》 陆楠楠 参加讨论

    二 《续集》:创作观念的再次转变(1907)
    在《老残游记》(初集)前十四回发表两年之后,1905年十月(农历)起,刘鹗以一日一回的高效率,迅速结束了《初集》的最后六回。又过了一年多,1907年,他另起炉灶,进入《续集》的写作,共计九回,发表在1907年7月至10月间的《天津日日新闻》上(28)。
    从《续集》看来,刘鹗的关注点已无法涵盖在《初集》“救国”、为生民“哭泣”的主题之下,他为《续集》写作了另一篇完整的“自叙”,申明了以小说反思人生终极意义的创作意图。
    1.《续集》自序:“人生果如梦乎?”
    刘鹗为《老残游记》的《初集》与《续集》,分别写作了完全不同的自序,但研究者们大多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一篇自叙上,《续集》的这篇自序,几乎无人问津(29)。
    人生如梦耳。人生果如梦乎?抑或蒙叟之寓言乎?吾不能知。趋而质诸蜉蝣子,蜉蝣子不能决。趋而质诸灵椿子,灵椿子亦不能决。遂而叩之昭明。昭明曰:“昨日之我如是,今日之我复如是。观我之室,一榻,一几,一席,一灯,一砚,一笔,一纸。昨日之榻、几、席、灯、砚、笔、纸若是,今日之榻、几、席、灯、砚、笔、纸仍若是。固明明有我,并有此一榻,一几,一席,一灯,一砚,一笔,一纸也。非若梦为鸟而厉乎天,觉则鸟与天俱失也;非若梦为鱼而没于渊,觉则鱼与渊俱无也。更何所谓厉与没哉?顾我之为我,实有其物,非若梦之为梦,实无其事也。”(30)
    自序融合了儒释道三家的智慧,去回答“我”设置的疑问:人生是否如梦,还是确有其事?开篇用《庄子·逍遥游》典故。“蒙叟”为庄子别称,蜉蝣朝生暮死,喻人生之短暂、渺小;灵椿寿命奇长,喻高寿者。此处,蜉蝣子与灵椿子无疑代表着道家的智慧。它们未能解答“我”关于“人生如梦”的疑惑。“我”于是转而问“昭明”,昭明以屋中陈设之物借喻说理,得出“我之为我,实有其物”,不同于“梦之为梦,实无其事”的结论。中国古代至少有两位“昭明”,一位是见载于《荀子》的商汤十二始祖,即契之子。另一位是南朝梁萧统,人称昭明太子,信佛能文。根据文意,此处“昭明”应是代表与庄子所喻示的道家相对的佛家观点。依昭明所示,庄周之梦,实无其事;而存在于天地之间的我们,实有其物,那么,“我”所经历的人生,也是实有其事了。
    但“我”仍不确信,因为如若按照这样的逻辑,就无法解释庄周的寓言,何以说人生如梦?“我”又去请教杳冥。“杳冥”最早见于战国时宋玉《对楚王问》:“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31)意指比天空还要更高的所在,引申为人与世俗的眼界无法抵达之处。杳冥反问“我”昨日做了什么。“我”据实以告:“晨起洒扫,午餐而夕寐,弹琴读书,晤对良朋,如是而已。”杳冥又继续追问,那么上月的今日呢?“我”不能作答。再问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乃至四五十年之前,“此月此时”,“我”更是“缄口结舌”,无法应对。杳冥于是作结:之前五十年的你,已经随着岁月的奔流消逝了,那么也可由此得知,未来五十年的你,也仍然会随“风驰云卷,雷奔电击以去”。既然如此,那么你与前日的梦,昨日的梦,或人、物、事,也一同归属于“无”。你已经大概了解过去的五十年,今天的你虽仍然存在,但尚且不能保证留住过去的岁月,未来的五十年更是将要“与物俱化”。庄周说它是梦,并不算欺诳。
    “我”由是慨叹道:
    夫梦之情境,虽已为幻为虚,不可复得,而叙述梦中情境之我,固俨然其犹在也。若百年后之我,且不知其归于何所,虽有此如梦之百年之情境,更无叙述此情境之我而叙述之矣。是以人生百年,比之于梦,犹觉百年更虚于梦也!呜呼!以此更虚于梦之百年,而必欲孜孜然,斤斤然,骎骎然,狺狺然,何为也哉?虽然前此五十年间之日月固无法使之暂留,而其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固历劫而不可以忘者也夫。夫此如梦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既不能忘;而此五十年间之梦,亦未尝不有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亦同此而不忘也。同此而不忘,世间于是乎有《老残游记续集》。(32)
    历经反复追问,人生而在世,究竟是虚无,还是有意义的?“我”最终是在“叙述”梦中情境的自我这里,找到了存在的合理性。尽管百年后,曾经执行“叙述”行为的“我”也将消失,人生百年,比梦还要虚无,但有生之年的每一日,都仍然要孜孜以求、兢兢业业,那么,这些历经数劫而仍无法释怀,仍不能忘记的事,便是《老残游记续集》产生的原因。
    相较《初集》以抒情为基调,以“哭泣”为旨归的自叙而言,《续集》的自序含混、晦涩得多,其中混杂了儒释道三家的思想,无法截然分开。作者并未直接现身,而是摹仿《庄子》的寓言,以问答体表明心迹,设置虚拟的“我”,向蜉蝣子、灵椿子、昭明、杳冥求教,最终肯定了当下的“自我”,于是“我”不再纠结于人生是否如梦,而是要用手中的笔,记录下曾经经历过的“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
    就在《续集》写作十年以前,刘鹗年届四十,始萌生编修诗集之意,自编诗集《芬陀利室存稿》(1896-1902),并作序言,感慨“今也荏苒四十于兹矣,以及后生不足畏之年。功业、文章庸有望乎!”(33)虽然如此,其所选诗词依然显示出希望借时局变动大展一番拳脚的雄心与抱负。
    而刘鹗此时的心境已今非昔比。表面的豁达之下暗潮汹涌,其辛酸与犹疑之情,和《初集》自叙中为家国一“哭”踌躇满志的心态,已有了根本性的不同。《续集》自序中,他反复提及自己已年过五十,感叹“人生百年,比之于梦,犹觉百年更虚于梦也”,显然,“五十年”这一节点对他而言至关重要。《论语》说“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仿佛是为了自嘲,他故意反其意而用之,设问显示自己的疑惑。而对于人生意义的拷问和对峙,好比是佛教思想中对于“相”的执着,“我”最终能够破解疑惑,也是由于打破了人生诸“相”的区分;但是,回望经历的五十年,仍然有一件“执着”之事,便是用文字记录下“我”所不能忘怀之事,以此流传后世——这其中,又暗含着儒家“三立”的追求,立德、立功皆有建树,唯独“立言”尚无着落。这也给他一个契机,促使他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事功、时局都不再重要,内心的修为成为人生最终的价值诉求。
    由此可见,《续集》自序所反映的创作观念,与《初集》自叙完全不同,由感慨“棋局已残”,转向“人生如梦”;由从“海内千芳,人间万艳”中寻求“与吾同哭、同悲者”,转为“同此而不忘”。也由于作者本人意识到,他想要表达的主题已无法涵盖在《初集》的诉求中,于是另起炉灶,写作《续集》,虽然保留了老残这位主要人物,但小说的结构与意境,包括旨趣,都迥然相异。研究者们批评《续集》中又写到女尼逸云、靓云等,坐而论道,缺乏情节,一味探讨人生的境界与追求,与前文全无关涉,却忽略了这原本就是另一部新的作品了。
    2.《续集》是否再次偏离了“自叙”?
    《续集》共九回,前六回中老残与德慧生夫妇结伴游泰山,后三回是老残独自回乡,神游阴曹地府(34)。这九回内容,是否偏离了《续集》自叙所言的创作意图呢,在行文结构上又能否一以贯之?
    前六回中,老残并未如《初集》结尾所预告的那样回到江南去,而是携环翠游泰山,途经斗姆宫,访名尼靓云不遇,偏巧遇到另一位聪慧的女尼逸云。她从佛理出发,通过自己追求爱情的经历,讲述了由“执”到破执,再到不拘形迹,看透世事的过程,其通达智慧,不但受到德慧生夫人喜爱,也得到老残的赞赏,环翠因感于逸云的说法,决定剃度出家。
    前六回中,刘鹗将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这位年轻的女尼逸云身上,老残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其主要的叙事功能也变化为逸云的陪衬。一路上关于泰山的诸多掌故,多半是通过逸云之口道出。老残与几位友人一起,和逸云谈天论道,听她讲述对人生的体悟。逸云也成为玙姑之后,小说中另一位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形象。她待人接物聪明练达,毫不矫揉造作;同时熟读经书,悟性颇高,能与老残辩论《金刚经》“无人相,无我相”的含义,又以《维摩诘经》天女散花的故事,将人世间的种种苦恼,归因于“人我”“男女”等诸相之别。她的行事做派不仅与一般女子不同,更不能说是“合格”的女尼。虽出家,但并未剃度,着装打扮与寻常年轻女子无异,也接客陪酒,只是不陪过夜;她与德慧生夫妇吃饭,吃肉边菜,并不以为罪过。在她看来,媚上压下的州县老爷,比娼妓还要下贱;女子被迫失节,亦不妨碍修行。
    还有一位重要的角色,是江湖中传说的“赤龙子”,他虽未正面现身,但却大有深意。这人放浪形骸,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能俗能雅,与各色人相处,自由无碍。逸云与赤龙子两人,曾同住四十余天,相互秋毫未犯。他在“形骸上无戒律”,精神上却有自持。《老残游记》中有青龙子、黄龙子、赤龙子三人,前两位是老残至交,黄龙子曾在桃花山中论天下大事,为申子平指点迷津,青龙子曾为老残提供“返魂香”,使将死之人复生。按照《续集》卷一中的描述,黄龙子是己巳年生,青龙子是乙巳年生,赤龙子是丁巳年生,而刘鹗好友中,方药雨为己巳年生,太谷学派第三代传人黄葆年、蒋文田皆为乙巳年生,刘鹗本人为丁巳年生。一说黄龙子喻指黄葆年,青龙子喻指蒋文田,赤龙子喻指刘鹗本人,虽不能简单对应,但这三个形象无疑折射出刘鹗所认同的精神追求与人生境界(35)。
    老残孤零零进入山东,《初集》第十六回中一场突发的火灾,已使他行装尽失,到《续集》第六回离开山东时,又是孑然一身,了无挂碍。仿佛又一次印证了作者此番要传达的道理:人生来两手空空,死去也全不带走。《续集》的最后三回,老残回到家乡淮安,在姐姐家闲住,一日,竟神游阴曹地府,与阎王会面,虽因气数未尽,最终还阳回到人间,但这一番游历,蕴含着世间的人情冷暖和冥府的森罗地鬼,着实让读者跟随老残惊骇不已。
    在刘鹗笔下,冥府是一个阴森却又公正的所在。阴间亦是“本朝服饰”,通往主宫殿的道路,也与阳间的讲究基本一致,到了哪里,几层台阶,都有规矩。按照阎罗讲解,阴间由地藏王总理,阴律虽没有现成的条文,却比阳间更加严厉,“大概佛经上已经三令五申的了”。与老残同受审者,有穿衣朝帽的,也有衣不蔽体的,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贵贱,一概平等入座。针对不同罪行的刑罚手段,有狼牙棒、油锅、磨子等,杀、盗、淫罪尚可以功德抵,惟独“口过”罪不容恕,因“口过”最易犯,且杀人于无形。第九回中,老残被遣返阳间的途中,遇到幼年时一起玩耍的石家妹妹,她已过世多年,又在阴间嫁了神道。她向老残讲述了“一夫得道,九族升天”之说,又引领老残飞升至地面,看阳间人烧纸钱祭奠死人。老残还见识了阴间妓院,叫局亦可抵“口过”。小说最后,一阵檀香味袭来,老残转回阳间。
    前六回通过破除相执,来解释人生而何为。逸云和赤龙子身上集中体现了刘鹗对佛理、对儒学、对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体认,也包含着刘鹗为人处世的理想境界。此前,他曾在《初集》中借玙姑之口,表达了对宋学的看法。
    而后三回则试图解答人死后又往何处去。通过对阴间的想象,表明了作者最基本的道德理念,其实是以阴间的维度,来解决如何“生”的问题。其中,视尘世功名、权势若粪土,着力强调人之为“善”之根本——心存善念,以自我内在的修为当作“人”身后的评价标准;以及对“口过”的着力刻画,都显示出刘鹗在此期间对于人生的反思和总结(36)。
    相比之下,《续集》力道更为集中,且不计其余,基本上没有枝蔓之笔,用意十分明确。作者寄予宋明理学与佛理的关切点已不在于事功,不在于时局的变动,而更多地转向了自身内在的修为。此外,两次游历皆形成完整的环形结构,且神形相似。不论由女尼引领游泰山,论道参悟;或是下阴间见识人生百年之后的境地,皆看似其行未远,却“思接千载”,可称之为实质上的精神“漫游”,亦由此产生了不同于《初集》的另一种游历形式。作者对经验的处理方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他不再试图将时代、风潮、人生的经历直接置入小说中,而是将其对一生遭际的思索与体认通过人物之口道出。
    综上所述,《续集》既未在故事中横生枝节,制造长时间的叙事停顿,也没有偏离《续集》自序所设定的主题。作者的创作意图由《初集》自叙中为生民、家国、种族而哭泣,转为《续集》的思索“人生如梦”,以小说的形式较为系统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关注点由外部进入自身,跨越生死,考虑人生的终极意义,这是《老残游记》兜转近三十回,最后呈现给读者的面目。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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