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本书西方部分的写法与中国部分是不相同的,这是缘于思潮史与文体史的区别。因此对于后者来说,结合作品很重要,但对于前者来说,结合哲学却更重要。 我对于西方哲学与文论的研究,在方法论上有以下六个要点: 第一,研究西方文论应遵循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这个总的要求。入乎其内,是要将其概念说明清楚,理论框架勾画准确,思想变化梳理明白,流派嬗变揭示深入;出乎其外,是要找出其内在的矛盾,指出其不足,更要提出一个比之更高的思路。当然首先是入乎其内,研究对象都没有搞清楚,讲什么更高的思路,等于白说;但入乎其内后,出不来,高不上去,就违背了本书融汇中西、意在创造的宗旨。因此,本书西方思潮各编的最后,往往会专门写上旨在出乎其外的一章;即使不专立一章,也会在论述中或一编的末尾提出一种意在出乎其外的更高的思路。还应说到的是,这两方面往往又是融合的,在说明、勾画、梳理、揭示中,即已有出乎其外的成分,因为勾勒评述需要一种眼光,这种眼光的高低直接决定了行文中一种智慧之光照的强弱。 第二,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大多是从哲学流派或某一思潮中衍生出来的,比如现象学美学、精神分析学派的文艺观就分别是这两种情况的典型例证。一些有文学主张的西方学者,他们往往首先是哲学家或某一思潮的代表人物。因此,必须首先弄清楚他们的哲学或思想的框架,才能在此框架下来谈论他们的文学主张,否则难以有准确深入的把握。还有一些西方文论,是从哲学或心理学、社会学等思想领域向着文学批评扩散传播而形成的。比如,解构主义哲学的提出者是德里达,他本人的文学主张并不足道,但解构主义却在美国文学批评家中得到共鸣,出现了像米勒这样运用解构主义的批评家。因此,先将西方重要的哲学流派与一些思潮的理论讲清楚,是研究西方文论的首要条件。 相当程度地深入到西方哲学与思潮之中,了解与熟悉它们,并形成自己的判断,在相关哲学问题上提出自己的见解,虽然困难,却是一个西方文论的研究者应该努力达到的高度。我们甚至可以说,对西方文论的研究,所展开的更是一幅西方思想史的图景。 第三,在西方文论中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有人兼哲学家与作家于一身,他们的哲学思想与文学主张也会表现在创作中,而其文学作品创作的时间有时又早于哲学著作写作的时间。对于这样的人,就不能先论述其哲学思想,再论述其文论,而是要从他的思想的整体发展上来展开论述。 第四,对重要学者的思想,对每一个流派的文论,要尽可能有整体而系统的把握。对学者个人及一个流派思想的整体而系统的把握,可以有两种形式:一是将其有代表性的理论的各个构成部分及其相互间的逻辑关系论述清楚,一是将其思想发展变化的过程梳理明白。前者是共时性的,后者是历时性的。上述两种形式的区分是相对的,在共时中往往会有历时的变动与发展,历时的展开常常会形成一种仿佛具有某种共时性质的结构。一般而言,对于流派的梳理,必然展开为某种历时性;对前后思想变化大,但其各个阶段的思想都发生过明显影响的学者,应作历时的梳理;而对思想变化不大,或并非各个阶段的思想都发生了重要影响的学者,则作共时性的把握,较为相宜。然而,无论是哪种形式,在论述中又都可以有对不同方面或阶段的侧重。 整体而系统的把握的核心,是对于一种有机进程的发掘。无论对于一个学者或对于一个流派、一个大的思想块团,都是这样。 第五,不要将学术的发展平滑化,即视为无矛盾的、单线的、孤立的;文学的、理论的发展必然是立体的,即是有矛盾的、相互纠缠、渗透的,又相互变异的;有争吵、有立异,有明确的继承,也有暗中的沿袭,发展是多线的。这是我最早于1990年提出的原生态式把握方式的内涵之一。 各学派理论之间的交织纠缠,至少有三种基本体现:渗透融合,对立排斥,孳生延展。比如,弗洛伊德学说就渗透乃至融合进了结构主义的几个支派中。而结构主义与现象学批评的对立,则在布莱对结构主义批评的激烈批判中表现得相当明显。又如,海德格尔的“理解前结构”论是伽达默尔的理论依据,“视域融合”论是伽达默尔在此基础上的发展,姚斯的“期待视野”论则又是伽达默尔“视域融合”论的新发挥:这便是理论之孳生延展。当然,各学派理论之间的交织纠缠,也还有部分相融又部分相斥,有所承袭又有所推进或背离,以及融合之中的孳生等种种情况。 在强调立体化的同时,也需要防止过多的枝蔓、不能牵扯过广;既要丰富性,贴近原生状态,也要主干清晰。 第六,虽然二十世纪西方思潮相当纷繁,各种思潮在其跨国度的传播中又往往产生变异,然而只要我们纵览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思想的基本走向,我们便能够将二十世纪西方哲学与文论发展的基始性矛盾解剖出来。依我的研究,十九世纪中叶以后,特别是二十世纪西方思想与文化发生、发展的基始性矛盾是:现代进程的精神进步与克服其负面性亦即弊端的各种努力相互间的复杂关系。我们只有抓住这一基始性矛盾的多向展开及其所形成的模式,才能从深层次上将二十世纪的哲学和文论与整个西方自中世纪以来的思想发展过程贯通起来,从而达到对于历史过程作内在逻辑的流贯而完整的把握。我们也才能有一个宏大的历史视野。 要之,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是一个总的要求;在哲学或思想的框架之下来评论文学主张;对于哲学家兼作家的人应在其思想的整体发展中说明其文论;对重要学者的思想,对每一个流派的文论,要尽可能有整体而系统的把握,以发掘其有机的进程;在使主干清晰的同时,研究应追求逼近原生状态的立体化;把握二十世纪西方思想的总趋势与走向,以明白各种哲学与文论流派的统一性与殊异性,并予以大的块团性的理解,且更上层楼地将整个西方自中世纪、特别是文艺复兴以来直至二十世纪的思想文化进程贯通起来,以求得一个大的宏观的历史视野。以上六项便是我从西方思潮的实际出发,所采用的研究西方文论的方法。而多搜集一些译本以便择善而从;宁可多用直接引文,少用转述;强调细心,这些则是在资料的阅读、运用与研究态度上的要求。 谨以此书,作为对二十世纪文艺理论发展过程的一个纪念,表明在这一个世纪中,人们曾如何蹒跚地走过了自己的道路,他们为后世留下了什么教训与经验,这其实也就是从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来理解人类精神发展的历史。而任何一段精神的历史,对于未来都将具有不可磨灭的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