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还有大量的农事诗,其中许多诗描写了周王亲自带领农夫们播种和收获的情景。这是因为,周人相信,周家始祖后稷曾在尧舜大洪水之后,负责管理农耕,为天下人提供粮食,正是这样的德行,使周家子孙繁盛并最终主宰天下。农耕是周家所以昌盛的根基与传统,后代君王亲自下地劳作一下,就是想以此表明自己对农耕传统的重视与遵从。然而,《诗经》农事诗篇的内涵远不止于此。农事诗篇,并非中国所独有。例如,在古希腊就有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仔细阅读这样的西方作品,可以发现中西差别十分明显。在古代西方人眼里,大自然是提供财富的对象。但是,在《诗经》中却并非如此。比如,《诗经·小雅·信南山》中写道:“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意思是说:上天把云彩聚拢起来,先是下雨下雪,怕有不足,再淅淅沥沥来点小小的雨霖,老天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人们有个好收成。这首农事诗写出了中国人对天地的感恩之情,人与自然不是对抗而是相助的关系。这样的感恩之情,发展到后来就形成了《周易》所说天地“生生之大德”的哲学观念,代表了中国人对大自然的独特意愿。 《诗经》中还隐含着“家国和谐”的追求。任何国家都会有人因国事(出差、出征等)而顾不上家庭的矛盾现象,《诗经》表现这方面内容的诗篇颇多。例如《周南·卷耳》,其第一章是“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很明显是女子口吻的歌唱,可是第二章“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以下,又是驾车,又是喝酒,很明显是男子之事。就是说,诗篇分明是两个人各自抒发思念想家之情。因此,历来在解释上是“女思男”还是“男思女”分歧不休。直到战国竹简文献《孔子诗论》出现,问题才有了答案。《孔子诗论》谈到《卷耳》时说:“《卷耳》不知人。”“不知人”就是“不相知的人”,与《论语·子路》“以不教民战”的“不教民”语法同例。而“不相知”的“知”在这里作“交流”“交接”讲,即台上的两个主人公没有彼此交流。由此可知,《卷耳》的诗篇其实是男女同台演出,各表心事,却未曾谋面,就像后来一些戏剧中的“背躬戏”。而且,诗篇在当初就是由思念女子和在外行役的男子两人唱的。只是因为后来“著于竹帛”,才变成了“一首诗”。这需要我们了解如下一点:原来诗篇显示的是“礼乐”歌唱,而周人所以有男女对唱的礼乐“演出”,就是希望用典礼歌咏的方式,对那些为国家之事顾不上自己家庭生活的人们予以精神的抚慰。同时,当《卷耳》的诗篇演唱“礼乐”的场合时,也是在向那些因公而忘私的人们表达崇高敬意。其同类作用的篇章,还见于一些战争题材的诗。这些诗篇,拨动的是社会的心弦,修补、协调的是国家共同体与家庭个体之间的矛盾,以达到家国和谐的目的。家国的伦理冲突可以导致悲剧,但是,礼乐的诗篇是在尽力弥补冲突,缓和冲突。换言之,礼乐文化不要悲剧性冲突的发生。这也是礼乐文化的特点。 这大概就是《诗经》里的精神蕴含,是我们精神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主讲人:李山 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