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炎研究当代小说史,从“流派”入手,分而论之,自成一格。这种思路,缘起于1962年“中国现代文学史提纲讨论会”上吴组缃的一句话:“刘呐鸥写的小说我读不懂。” 严家炎觉得奇怪:“世界上还有吴先生读不懂的小说吗?”他仔细探究之后发现,原因在于吴组缃与刘呐鸥各自处于不同的小说流派之中。这启发了严家炎从小说流派着手来梳理小说史。1989年,他的《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出版,成为国内最早的现代小说流派史著作。不同的艺术追求产生不同的流派,很难说哪种小说最好,当然也不可能有唯一的最理想的小说表现方法。这一观点,体现出严家炎宽容多元的艺术趣味和史家眼光。 “守正创新”是北大中文系时常强调的传统,也是严家炎治学的特点。何为“正”,固然有不同的理解,但秉承传统,正本清源,数典宗师,从善如流,我以为是守正;而北大亦是常常“敢为天下先”的,故也时刻不忘创新。创新要建立在守正的前提下,根源清晰才能成大气候。严家炎治学严谨,却不惧标新。早在1980年,他就曾写下《现代文学史上的一桩旧案——重评丁玲小说〈在医院中〉》。彼时,丁玲的平反问题还未解决,文章拖到1981年初才正式发表。他用巴赫金的复调理论来研究鲁迅小说,2001年就发表了《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彼时,学界对复调理论还停留在简单介绍上,严家炎就已具体运用起来,以此打开了鲁迅小说的另一层面,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他花费多年编选《新感觉派小说》,对刘呐鸥、穆时英的小说兴致很高,这与他通常给人的严肃印象颇有不同。“新感觉派”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属于异数,长期被排斥在主流区域之外,严家炎却是“心有戚戚焉”。他对文学创新之举最为看重,对另辟蹊径从不漠视,因此一直放不下中国现代文学史中这一段颇为奇异的探索。他骨子里对文学的痴情,就在于文学始终有创新的冲动,不管是创作还是研究,都以创新最有魅力。 虽然以材料研究著称,但严家炎早年一直矢志于理论,无奈工作需要,才改了行去做现代文学史研究。他从未放弃理论的爱好,直到晚年还在探究现代性问题,始终敢于迎接理论创新的挑战。学界十多年的热门话题在于重新规划中国现代文学的源起,严家炎独辟蹊径,选定一个独特的作家作品来探讨,这就是陈季同的《黄衫客传奇》。在对陈季同独特的身份(外交家、翻译家、法语写作)进行分析的同时,从《黄衫客传奇》的写作源起和环境、小说叙事的内涵、人物形象、小说语言、在法国的独特传播等方面来分析,再由这部作品推及同时期的其他作品,建构了一个清晰而丰富的中国现代文学源起的情境。严家炎的现代性研究与历史实证、材料分析结合得如此恰切,以其年近八旬,还如此不懈地探求新理论并坚持走在学科前沿,颇令人敬佩。前两年,严家炎还特地在中文系为现当代研究生做过两次关于“现代性与中国现代文学源起的演讲”,两次演讲侧重点不同,足可见出他的敬业和认真。两次我都坐在近处聆听,看着先生目光炯明,生动如许,仿佛他正身临其境,又如心归故里。这时你才能感受到,一个痴情者如何生活在文学的事业里。 严家炎一生治文学史,晚年终有两卷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面世,又主编了三卷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作品选》,书中贯穿了先生对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的通盘理解,可谓中国文学史研究的重大成果。而这些重大成果,都是严家炎在临近八十高龄做出的。“老而弥坚,不坠青云之志”,若不是一个痴情者,何以有如此始终不渝的热情呢? 严家炎,1933年生于上海,著名学者、文艺理论家、文学史家。1958年肄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专业,副博士研究生,其后一直留校任教,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北京市文联副主席。编写了《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金庸小说论稿》《中国现代文学史》等多部专著和教材。 《 人民日报 》( 2015年02月05日 24 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