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稳:在大地上行走和学习
2004年的中国文坛注定无法回避一本叫做《水乳大地》的长篇小说。这部厚重的纯文学作品自年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后,就在文化、文学界和文化媒体中口口相传。据说近些年优秀的严肃
文学作品都是这样“火”起来的。果不其然,在众多文学评论家纷纷撰文高度评价该书为“少见的品位高、难度大,一本深刻的书”后,读者也及时作出了无声的回应,短短三个月,4万册已告罄。在文学图书市场并不景气的当下,一本以西藏东部边缘地区一个世纪以来风云变幻为大背景、反映藏地多民族区域文化冲撞交融的严肃之作,能够既震动中国文坛又感动了读者,实属难得的精品。 问:不知道您看没看到国内拉美文学研究权威赵德明教授对《水乳大地》的评价,他认为《水乳大地》至少在九个方面比《百年孤独》要厉害,还说《水》可以排到近几年世界原创文学的前列。对文学界如此高的评价您有没有心理准备?您在创作上有没有受《百年孤独》的影响?
答:应该说每一个作家都梦想着超越前人,梦想着写一本能留得下来的书。这是作家创作之初的原动力之一。一个作家内心深处的野心绝对高于一个帝王,但面对作品命运的心理准备,我其实早就做好了。那就是:如果这部作品因为种种原因一时出不了,我也能坦然地面对,继续写下去,生活下去。
《水乳大地》在创作上肯定是受了以《百年孤独》为代表的一大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我从加西亚·马尔克斯那里学会了如何观察神界与现实,处理传说与历史,化解虚幻与真实等等。应该说我们这一代作家都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学生。我也许不是学得最好的,但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片让外来的魔幻现实主义与本民族独具特色的文化相融合的基地,那就是西藏。我所反映的藏东地区的生活现实和精神领域,在一个看过拉美文学的人看来,也许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模仿和再现,而于藏区的人们、甚至包括我来说,与其说那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不如说是“神灵现实主义”。因为用藏族人的眼光看,这片浸淫藏传佛教文化的山水,都是有神性的。雪山和湖泊,并不仅仅属于自然,还代表着某个神灵。藏族人世代相传的神话与传说,就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历史,没有一个藏族人认为它们是一种魔幻再现,他们只认定那就是某种真实,某个传统。信仰在这里并不仅仅是一种需要,还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撑,就像空气中的氧。在一个普通的藏族村庄里,神界和人间并非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而是相互交织在生活中的丝丝缕缕中。
至于将《水乳大地》和《百年孤独》相比较,那是评论家和学者们的事。作家只是把作品写出来,为了判定其艺术水准达到了哪个层面,专家们会去做一些比较,这是他们的工作,读者心中自然也会有一把尺度,但愿这种比较能使读者们更喜爱我们的本民族文化。不过我始终把《百年孤独》视为我的创作“圣经”,当做开启我的智力进入自由王国之门的金钥匙。
问:《水》是一部非常地道的藏地小说,类似题材的文学作品好像是少数民族地区作家的“专利”和“专长”。作为一个汉族作家,您对如此复杂、厚重题材的驾轻就熟很令人吃惊,是什么契机让您关注起藏地文化的研究?
答:首先是对少数民族文化是否真正的热爱。蜻蜓点水或叶公好龙式的热爱都不足以支撑一个作家写一部关于少数民族文化的书。因为文化背景和生活环境的关系,少数民族地区的生活是你坐在书房绞尽脑汁想象不出来、也杜撰不出来的。至于关注藏地文化的“契机”在哪里,我想这也许是内心深处的理想和所遭遇到的文化相碰撞,才擦出灵感的火花。藏传佛教追溯事物的根源时讲“缘起”,我关注藏民族文化的缘起应归功于1999年我参加的那次“走进西藏”的活动。那是我第一次“零距离”接触藏民族文化,也第一次发现在滇藏接合部,各少数民族文化的多元与灿烂。
问:最近几个青年评论家炮轰中国文坛的重头人物,指责他们创作资源匮乏,其实这是作家们普遍的困境,导致“注水写作”的流行。有个青年作家曾说过,只要具备几个细节他就能串起一个长篇,因此读者越发觉得《水》的“奢侈”。您是如何体验生活并用于《水》的创作的?
答:这个“普遍的困境”在五年以前(即1999年我进西藏前),也是我的困境。幸运的是我走出了书斋,在广袤的大地吸取创作的源泉和营养。我认为一个作家的创作姿态决定了他是哪种类型的作家。我坚持这样的创作态度:在大地上行走,在书房里读书和写作。因为作为一个在多民族地区生活的作家,一方面我们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文化资源优势,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是少数民族。解决这个困境的唯一法宝就是向民族文化学习。既学习少数民族的历史与文化,也学习他们的思维方式,生存智慧,领悟他们精神世界里每一根神经末梢的感应点。
问:因为题材与内容,也因为《水》在文坛的轰动,更因为阿来说了一句“《水乳大地》是一本‘奢侈’的书”,大家就把《水》与《尘埃落定》相提并论。您怎么看这两本书的比较?
答:我认为《尘埃落定》是中国当代文坛少有的好作品。纯粹,轻灵,像一首优雅的挽歌。它是“一则政治寓言”(阿来语)。阿来是当今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家,又具有深厚的藏民族文化背景,因此他能在《尘埃落定》里将本民族的历史与文化诠释得举重若轻,空灵飘逸,我相信这是令许多中国作家羡慕不已的。汉族作家在写少数民族题材的作品时,要么对民族文化一知半解,隔靴骚痒,仅仅是满足于民风民俗的简单展示;要么被陌生的异域文化所压垮,作品里铺排出来的民族特色令我们感到沉重而枯燥,而不是新颖又绚丽。阿来的《尘埃落定》可以说给所有有志于写民族题材作品的作家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样本。
而《水乳大地》则是写民族与文化的融合,我想大家将《水乳大地》与《尘埃落定》相比较,一是因为它们都是写西藏题材的书,二是由于两本书的故事都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范围;第三,我想《水乳大地》与《尘埃落定》不同之处在于,它提供了人们认识西藏的历史与现实的新视角——民族和文化的交融。此外,在时间跨度、语言风格、表现内容、人物塑造、情节结构等多方面,两者都各有所长,各有侧重。
问:《尘埃落定》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是一个无法忽略的话题。《水》被评论界众口一辞认定是近几年不可多得的厚重之作。您有没有想过《水》会给中国当代文坛留下点什么?
答:我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因为有许多东西,你想也是白想的。《水乳大地》能给文坛留下来的,我希望是人们对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尊重和理解。文学会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民族留下鲜活生动的细节和可信可爱的人物,文学还能使生活在遥远地方的一群人,因为其坚韧的生命力和顽强的精神追求,重新获得尊严和赞美。《水乳大地》也许可以作为一个民族不同凡响的苦难与光荣的见证,而留在当代文坛。
问:读者会很高兴,因为《水》的作者如此年轻,正当创作盛年,大家都期待你下一部作品的面世,接下来有什么创作计划? 答:创作计划当然有,但是我不便于提前透露。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它写得更好,以不让大家失望。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下一部书肯定也是写西藏的。另外,我敢向你保证的是,它同样会是一部超出你想像力和阅读经验的书,不过也许是两三年以后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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