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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魔鬼的视角打量浮士德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北京青年报 江润琪 参加讨论


    关键词:斯洛文尼亚国家话剧院《浮士德》
    演出开始前10分钟,浮士德就已走上舞台,躺在他水中书斋的床上。开场时的浮士德,是一个知识困兽的形象,他博览群书,在投影中的稿纸上机械地进行着各种演算,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僵死的学术生活并未给他带去快乐,演员不时狂躁地撩动纹丝不动的水面,略带嘶哑的嗓音也很好地传达了浮士德的疲倦和愤怒。
    忽然,墨迹起了变化:一行墨迹扭动起来,如同伊甸园里引诱夏娃食善恶树之果的蛇;另一些墨迹氤氲出大团大团的血红,预言着一场自我搏斗的到来。投影的象征性处理,帮衬了演员单一的独白,也暗示了浮士德的心境。
    已故导演托马斯·潘铎一生中曾三次导演《浮士德》,可以说这部作品是他戏剧生涯乐章的主旋律。在第二次复排时,导演将原著中的魔鬼改为一群魔鬼家族,这个设计也成了导演本人最得意的灵感。据导演的姐姐,也是本剧的戏剧顾问介绍,这一改动主要有三层含义,魔鬼作为邪恶的代表,他的作恶需要帮凶;放眼现代世界,恶势力悄然横行,庞大的家族即是无处不在的黑暗;此外,正如同家庭对一个人来说是终生无法摆脱的环境,家庭对人的影响有积极的也有消极的,魔鬼对浮士德的意义同样具有双重性。
    魔鬼与浮士德初次见面时,他和其家庭成员多次这样介绍自己:我们虽然是恶的化身,却常在无意中行了善。魔鬼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反派角色,他虽然意欲毁灭,极尽嘲讽之能,却也成为了刺激浮士德行动的力量的一极,正是魔鬼点燃了浮士德的热情,促使他走出小阁楼,投身到追逐生活的行动中去。
    魔鬼作为否定的精神的代表,他消极、充满虚无主义,拒绝表面的和平粉饰,看待问题辛辣又不乏灼见,这些特征跟后来现代主义诸多流派中的种种倾向都不谋而合,这是一个现代的魔鬼。魔鬼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是浮士德灵魂另一面中的一块碎片,从一个魔鬼到一群,似乎也显示着现代社会中人类欲望的多极化。
    有美术功底的导演,对于舞美的设计充分诠释了“少即是多”的辩证哲学。舞台上,黑白红三色贯穿全剧,魔鬼和浮士德的黑色,格雷琴的白色(当她和浮士德一起沉沦之后,也换上了黑色衣装),以及欲望的血红。整个表演区建筑在一个水池上面,水是生命之源,它孕育生命,也可将之摧毁,如欲望令生命多姿,亦可滋生邪念,隐隐约约的滴水声,同样突出了舞台冰冷的质感。
    灯光大多为从顶部打下的追光,笔直、冷静、秩序,似是魔鬼对浮士德尖锐的发问,又似是在这部剧中缺席的上帝无言地观察着,像光一样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将一切尽收眼底。两块厚重的板子作为投影的载体,当它们分开,可以区别演出空间,也是浮士德探索之路的启动。
    戏剧整体结构大规模的剪裁是此次演出的另一个特点。原作中浮士德历经的五个阶段的悲剧——知识、爱情、政治、艺术和事业,凝缩成以爱情悲剧为核心,删除了政治和美的悲剧,并部分保留了事业悲剧的呈现。
    从一个人的封闭,到两个人的交织,再到与一群人改造世界,导演选择了原著中最具代表性的三段。由此一来,戏剧冲突更集中,对于没有看过原著的观众来说,这样的处理确实更容易接受。并且,《浮士德》一书中核心探讨的自然欲求与道德律令的冲突,也就是灵与肉的冲突,恰恰是在爱情悲剧这一段上体现得最为强烈。
    只是,从格雷琴死后,戏剧节奏突然变得沉滞起来,下半场的演出削弱了行动,断裂的情节也过于跳跃,增加了理解的难度。改编《浮士德》这种鸿篇巨制,如何在删减内容的同时保持整体结构的坚挺,大概也是需要再去思考的。
    斯洛文尼亚国家话剧院版还有一个充满争议的结局,如果说在保留核心框架的基础上,大刀阔斧地删减情节,还只是内容取舍问题,这个结尾却几乎把《浮士德》变成了另一部戏,更改了原著的基调。在戏中,当浮士德终于在事业的行动中获得满足,喊出“停一停”,被魔鬼收走灵魂之后,他仰面倒下,就像开头在书斋里那样,双手垂地,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等待审判。魔鬼从门缝溜进来,轻声叫着浮士德的名字,一切都和开头一模一样。戏剧在这里弯曲成了一个圆环,没有天使的拯救,所有的热闹都消散了,轮回的绝望,仿佛大梦一场,整出戏剧就在魔鬼的诅咒中戛然而止。
    歌德曾在谈话录中表示,浮士德的身上有一种活力,使他能够在每一次的失败之后不断继续向上飞升,并以个人的进步带动人类的前进。但演出的结尾显然更加残酷但也更具开放性。这种轮回,换一个角度想,也可视为浮士德与魔鬼下一次赌约的起点。
    导演简化了原来纷繁复杂的命题,集中探讨了个人与人类的去向。他是站在魔鬼的立场上来导这出戏的,魔鬼也会像一个真正的戏剧导演那样给观众讲戏。有意思的是,剧中还多次出现演员跳出角色,向观众介绍角色的命运、鞠躬谢幕。如格雷琴一出场就告诉观众,她最终会死得很悲惨。人生如戏,预言视角的表演方式,加重了结尾时刻的宿命感。
    或许正因如此,导演选择了魔鬼式的超越时空的怀疑,少了希望的抚慰,多了冷峻的沉思。人总是生活在不完满之中,浮士德的困惑是我们每个人的困惑。尽管每一次的选择都伴随着危险与牺牲,但可能不断投身未知,才是人类前进的唯一办法。
    斯洛文尼亚国家话剧院带来的《浮士德》是一部贴近当下的作品,这种现代性源于导演独到的诠释,他并没有停留在原作思想主题的圈子之内,而是给戏剧加入了活的、跳动的人的呼吸。或者说,导演用强劲的想象力突破了时空的局限,在舞台上进行奇异的变形,每位观众都在这种神秘的联结中被唤醒。摄影/Aljosa Rebo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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