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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译埃梅:书缘和情缘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艺报 李玉民 参加讨论


    
    李玉民,首都师范大学教授。主要译作有:《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幽谷百合》《三个火枪手》《基督山伯爵》《一生》《漂亮朋友》《羊脂球》《缪塞戏剧选》《加缪全集·戏剧卷》《艾吕雅诗选》《烧酒与爱情》等。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我就向留法同学、当时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的夏玟推荐埃梅的作品,我们一拍即合,当即定下两本书:一是埃梅的童话《捉猫故事集》,另一本就是《埃梅短篇小说选》的最初版本了。当时,我请另一位留法同学、南京大学教授陆秉慧翻译几篇。这就是我们三人留法情谊的第一个合作成果。
    我提起留学这段,只因2014年是我们赴法留学的50周年,也是中法建交50周年,中法双方组织了许多纪念活动。我于2014年11月增译完埃梅的9篇小说,而50年前的这个日子,我们作为中法建交后互换的中国第一批留学生,刚刚踏上法兰西的土地,开始了两个学年的留学生活。1964年11月,我们从北京乘国际列车,经莫斯科到达巴黎,再去我们学习的地方——布列塔尼的雷恩大学。2014年,我们这些踏上返校之旅的老留学生,似乎急不可待,5月下旬就乘飞机到达巴黎。回访母校,受到校方和雷恩市政府的盛情接待。尤其让我们惊喜的是,法方赠送给我们的U盘中,有当年法国记者跟踪报道,录下了我们学习和生活的情景,保存了珍贵的影像资料。当我们二十几岁的形象在银幕上一出现,大家都欢呼雀跃,那时的确风华正茂。
    去法国留学固然意气风发,但是也不能否认,当时的我们在知识上有太多的空白,亟待填补。譬如,对于法国现当代思想潮流、文学文化,我们就一无所知。我在北大学习时,所能接触到作品的作家,就截止到罗曼·罗兰。什么纪德、阿波利奈尔、加缪、埃梅等等,当初连名字都不知道。20世纪的法国著名作家,我都是在雷恩大学文学院的课堂上认识的。有不少作家,如埃梅、尤奈斯库等,当时还在世,埃梅才六十四五岁,不是没有见面的可能性。当然要有朋友介绍,或者是外国学者译者引见。
    1992年我再度去法国时,已经翻译出版了埃梅的三本书,作为访问学者,我在巴黎逗留了一年,会见了不少诗人和作家,可惜埃梅早已去世。我认识了埃梅的生前好友、诗人贝阿恩夫妇,因为都住在卢森堡公园附近;贝阿恩多次邀请我去家里吃饭,谈一些法国文坛的往事。皮埃尔·贝阿恩(Pierre Bearn)当时已九十五六岁,应比埃梅略长,但他仍然精神矍铄,脸上皮肤平滑,气色极佳,尤其那对蓝眼珠,亮晶晶跟玻璃球似的,非常清澈,一点也不浑浊。他的夫人比他年轻一二十岁,这一点也不奇怪。他说当年他夫人一个电话,就能把马塞尔·埃梅叫来。他夫人微笑着点头,但是并不解释她对埃梅何以有那么大的影响,只是淡淡地说,我在法国学习的时候,如果同他们就有交往,她真愿意介绍我认识马塞尔,并说他非常幽默,满肚子故事,跟人打交道很随和,他创作的那些故事,有些就是在咖啡馆里闲聊中获得的灵感。
    贝阿恩夫妇给了我埃梅家里的电话,我真打通了。接电话的是埃梅的女儿,我作了自我介绍,她感谢我把埃梅作品翻译成中文,能让中国人读到。但她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有病,抱歉不能接待客人。我赶紧说,我打电话只想向埃梅的家人表达我对他作品的喜爱。
    何必上楼去打扰人家呢?我已经认过埃梅的家门了,楼门前挂着马赛尔·埃梅的纪念牌。楼前的空地即是埃梅广场,小广场东侧有一堵石垒的高墙。从墙里穿出一个人头和少半截身子,跨出右腿,微微抬起的右手臂似在用力,左半边身子还阻在墙里,只露出左手。左手恰好一人多高,参观者伸手能够到,那张开的五根铜铸手指已被摸得锃亮,可见参观者众。这尊比常人高大的铜像,是埃梅去世后他的艺术家朋友为纪念他而雕塑的,正是《穿墙记》的那个主人公,形象细腻而传神。但是我每次去观赏,总觉得那应是埃梅本人的雕像,想必那位艺术家心中留存的埃梅的形貌特点融入了创作,至少在我看来,那雕像是埃梅一生的写照。因此,我觉得自己每次去拜谒的,不是《穿墙记》的主人公,而是给我们带来这么多阅读乐趣的作家。
    我说每次去拜谒,是因为后来我多次去法国,总要登上蒙马特尔高地,感受一下那里相沿百余年的艺术氛围,凭高从北面眺望巴黎城全景,别样壮观。然后也必绕到未曾谋面却又常去看望的埃梅故居。埃梅小广场往常偶有游客,比较清静,2014年回访母校那次,我却意外遇见一大群特殊的参观者。
    那是5月26日,星期一,定于下午3点多钟,从蒙巴纳斯车站上车,前往雷恩,回访母校。上午半天时间,是旅程惟一自主的游览,我便选择了蒙马特尔。已同30余年的好友吉尔(Gilles Christ)夫妇约好他们一早开车到旅馆接我们,陪同我们寻访文化艺术新景旧地。他们也知道我翻译了《巴黎圣母院》,午饭特意定在圣母院旁边的餐馆。我们两家人多年后又见,边游览边叙旧,相谈甚欢,少不了提起他们上学时读过的埃梅作品。一到埃梅小广场,眼前的景象,又把他们拉回少年时代。
    只见穿墙雕像前,聚拢了五六十名小学生,由两三名教师带领,正进行一次课外教学活动。学生每人手上一册笔记本,边听老师讲解边记录或者填写什么。不用说,埃梅的作品进入了学校课堂,那些孩子又好奇又兴奋,等老师讲完又纷纷提问,对这堂课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这令我想起上世纪80年代我女儿上小学时,她把埃梅的小说和童话当作最喜爱的读物,一读再读,还和同学把一些童话改编成话剧,在学校新年晚会上演出。我跟穿墙雕像合影时,本想叫几个埃梅的小读者一起,但是他们已经集合要返校了。更可惜的是,我也没有机会询问老师埃梅作品进入课堂的情况。
    新版的《埃梅短篇小说精选》是短篇小说长卷,在保留第二版18篇作品的基础上,由我新选10篇,加译的篇目从埃梅创作初期的《井中倩影》,到后期的《爱洛绮思》,选择的时间跨度加大,更能展示埃梅短篇小说的全貌。《井中倩影》是以乡村风情为背景的一段奇异故事,奇就奇在土生土长出来的一段浪漫悲剧。《流浪汉》写法国传统题材,流浪汉是法国的一种社会景观,文学景观,这一篇能翻旧出新:人爱做黄金梦,流浪汉是如何做黄金梦的呢?《月光下》类似神话,早在上世纪30年代,埃梅便写了穿越的故事。仙女乌狄娜被囚禁在河底,900年后再回人间,于是有了奇遇奇缘。《三则社会新闻》中,两个杀人凶手,于漆黑夜晚在十字路口偶遇,便结伴壮胆,互诉苦衷,忽然又碰见第三个人,于是演义出第三则社会新闻。《罪恶深渊》又是一篇奇文:教师吕道维克以《论灵魂预防》的32招教授学生,他却经不住魔鬼的诱惑,用他和一个学生的灵魂换了一头金牛,作者对罪孽作出新解,以闹剧形式展现了人的七情六欲。《定婚》打破神话、童话和现实小说的界限,一个半人半马的小伯爵,爱上一个可爱的孤女,刚刚订婚,又跟一匹漂亮的栗色骒马私奔了。短短一篇故事,提出一系列社会门第、天性中的人性与兽性、婚姻与爱情的观念问题,情节跌宕起伏,极具戏剧性,行文幽默而富有寓意……终篇《爱洛绮思》借一个男人每天变性的奇异故事,提出人格分裂、家庭、婚姻、爱情和伦理的问题。
    我翻译了三版《埃梅短篇小说选》,跨度近30年,出版社、作者和译者三者之间已有了渊源,在我看来,这就是书缘和情缘。
    译 文
    从前,有一个异人,名叫杜蒂耶尔,住在蒙马特尔区奥尔尚街七十五号乙公寓的四层楼上,他有不费吹灰之力穿墙过壁的奇能。此公留着一小撮黑山羊胡,架着一副夹鼻眼镜,在登记局当个三等小职员。冬天,他乘公共汽车上班,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就头戴瓜皮小帽,步行往返。
    杜蒂耶尔发现他的穿墙本领时,正年交四十三岁。一天晚上,他在单身汉住的那种小单元的过厅里,不巧停了一会儿电,他只好摸黑走动,等重新来电一瞧,自己竟然在四楼的楼道里。房门在里面是上了锁的,这件意外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尽管心里明知道这种事很荒唐,他还是决定照原样回屋,就是说穿墙而入。看来,对这种奇异的本领,他不但派不了什么用场,还感到有些不快。第二天是星期六,他趁下午公休无事,去瞧住在同区的一位医生,谈了自己的症状。医生相信他讲的是实话,经过诊断,发现他在甲状腺绞窄壁患了螺旋性硬化症,便给他开了处方:应做大运动量活动,并服长效比雷特粉与米粉及半人半马激素合剂,每年服两片。
    杜蒂耶尔吃了一片,便将药往抽屉里一扔,就把这事丢置脑后,大运动量的活动更谈不上。他当小职员,按部就班,已成习惯,不适应做任何剧烈活动。工作之余,他也只限于看看报,搞搞集邮,没有一样是费力气的事。一年过后,他穿墙的本领依然如故。不过,除非是偶然疏忽,他从来不施展这种本领。他这个人不好冒险,也不好想入非非,就是下班回家,他也是规规矩矩地转锁开门,从门走进去,根本不想变个花样回屋。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事件,突然搅乱他的生活,他也许就会安分守己一辈子,老死也想不到检验一下他天生的异能。他的顶头上司、办公室副主任穆龙先生调任离去,接任的是莱居叶先生。此人说话生硬,留的胡子像一把刷子。新来的副主任上任头一天,见杜蒂耶尔那副夹鼻眼镜、那撮黑山羊胡,就看不顺眼,于是端着架子,把他当成一个碍事、邋遢的老东西。最要命的是新主任别出心裁,对公事做出重大改革,成心要打扰他下属的清静。
    ——李玉民译马塞尔·埃梅《穿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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