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1828年 卡夫卡,1906年 卡夫卡画笔下的歌德故居——星边园中屋 魏玛歌德故居 魏玛与歌德的关系举世皆知:德国小城魏玛因为歌德而驰名世界;歌德亦在魏玛生活了将近六十年,魏玛成就了歌德丰富的生活、卓越的创作,以及永久的名誉。1775年,年仅26岁、在文坛初露才华的歌德接受卡尔·奥古斯特公爵(1758-1828)邀请离开家乡法兰克福来到魏玛,在这里一直生活到1832年逝世。他的非凡才华,为魏玛开创了第一个文化上的黄金时代。歌德的许多作品都创作于此,他的《浮士德》也最终完成于此。同样用德语写作的犹太作家卡夫卡,尽管一辈子绝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布拉格,但对于德语文学巨人歌德自然向往已久。卡夫卡在日记中曾写道,“我在阅读有关歌德的著作,浑身都在激动,任何写作都被止住了。”“歌德,由于他的作品的力量,可能在阻止着德意志语言的发展。”向往歌德,朝圣魏玛,这在卡夫卡而言终会成为现实。果然,在卡夫卡不多的几次出国旅行中,魏玛之行可谓非同寻常,这在他的旅行日记中有专门记载。卡夫卡所说的“1912年6月—7月之旅”,就是指的“魏玛—荣波恩之旅”。今天,如果我们循着卡夫卡当年的足迹,游历魏玛小城,是否还能找到当年卡夫卡游历魏玛的踪迹?卡夫卡在魏玛会留下点什么吗?这种以接近卡夫卡的方式游历歌德的魏玛古城,或许对卡夫卡会有些新的发现,并进而对于魏玛、歌德、卡夫卡三者之间的关系也会引发一些新的思考。 1912年6月28日,卡夫卡乘坐火车从布拉格出发经由德累斯顿抵达莱比锡。卡夫卡首先提到了莱比锡火车站:“半新的火车站。旧火车站美丽的遗址。”卡夫卡当天入住奥佩尔斯旅馆。卡夫卡接着提到了莱比锡街上的马车和电车:“马跑起来听上去犹如奔驰的赛马一样。渐渐远去的电车铃声通过它的间歇指明了街巷和广场的所在。”莱比锡的电车在今天上下乘客时居然仍然打铃,这一习俗竟然沿用至今。晚上卡夫卡去了一家名叫“鸽棚”的啤酒馆。6月29日,卡夫卡在莱比锡参观图书博览会。由于友人布罗德的推荐介绍,卡夫卡在莱比锡见到了出版家恩斯特·罗沃尔特,罗沃尔特“相当认真地要卡夫卡写一本书”。卡夫卡这次会见出版商,对于卡夫卡来说至关重要,不仅刺激了卡夫卡的写作欲望,而且极大地增强了卡夫卡的写作信心。日后卡夫卡最早的一些作品便由这家出版社出版。当天下午5点钟卡夫卡启程乘坐火车前往魏玛。卡夫卡提到同车厢里一位年纪较大的小姐:“黝黑的皮肤。下巴和面颊有着美丽的曲线。长筒袜的接缝处是怎样围着她的腿转动的,她用报纸盖着脸,我们看着她的腿。魏玛到了。她戴上一顶大而旧的帽子后,也在这里下车。”在火车车厢里如此细致地观察一位陌生女子,卡夫卡确实有些非同寻常。卡夫卡说,他后来在魏玛还见过她一次,可见这位女子的形象他终究过目不忘。 到达魏玛后,卡夫卡入住克姆尼蒂乌斯旅馆。当晚他就急不可耐地去寻找歌德故居:“夜间步行去歌德故居。一眼便认出来了。全部是棕黄的颜色……十四扇临街道的窗户……从本身来说这是魏玛最引人注目的平民住宅。”6月30日上午卡夫卡参观了席勒故居,然后参观歌德故居。歌德故居看门人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叫马加蕾特·基希纳(MargaretheKirch⁃ner),卡夫卡后来称她为格蕾特。卡夫卡多次与她见面,也曾一起散步。布罗德在他的《旅游日记》中写道:“卡夫卡卓有成效地与房东的漂亮的女儿卖弄风情。”不过他们有一次约会,格蕾特没有去赴约。这一天卡夫卡还与格蕾特的家人一起去蒂福尔特(Tiefurt)郊游,那里曾经是公爵安娜·阿玛莉娅的避暑行宫。1912年7月1日,卡夫卡参观了歌德的花园房子。卡夫卡“在房前草地上画画”,将歌德的这幢房子画在他的笔记本上。在随后的三天里,卡夫卡一直在歌德故居盘桓,他日记里记下的第一句话总是“歌德故居”。7月5日的第一句话竟是“徒劳地去歌德故居”。这天下午卡夫卡还去了百乐宫(Belvedere)郊游,那里有一处公爵宫殿。7月6日卡夫卡与格蕾特散步一小时,然后卡夫卡在日记中写道:“我向她做了永久性的告别。她并不知道我要走了,但即使她知道了这点,她也不会在乎的。”7月7日卡夫卡离开魏玛抵达哈勒——这个被称为小莱比锡的城市,结束了为期超过一周的魏玛之旅。 2016年10月10日,笔者结束了在纽伦堡-埃尔兰根大学举办的“卡夫卡与中国”学术研讨会,立刻启程乘火车由埃尔兰根出发直奔魏玛,途径耶拿没有立即下车。记得临行前北京外国语大学的任卫东教授说,游魏玛半天就够了。我想,卡夫卡在魏玛滞留了整整八天,要寻访到卡夫卡在魏玛留下的一丝踪迹,恐怕怎么也得两三天时间吧?当然,今天的魏玛离卡夫卡探访时已过去104年,离歌德去世已过去184年了。物是人非,卡夫卡那些年的那些事是否还有迹可循?当年那个格蕾特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的歌德故居早已今非昔比,它已经变成了一座歌德国家纪念馆,绝非由一位看门人来看守故居。但是,格蕾特与卡夫卡的故事是否还在流传?她的后人是否还在叙说着她与卡夫卡的故事? 早晨醒来发现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不作美,但雨中游魏玛也应该有另一种趣味吧,再说卡夫卡在1912年6月30日参观歌德故居时也是一个下雨天。从入住的奥古斯塔皇后酒店出发,沿着火车站对面的卡尔-奥古斯特大道前行,很快就来到市政厅广场,再往前走就是著名的歌德广场了。广场上伫立着著名的歌德与席勒纪念铜像。如今纪念像已成为魏玛的城市标志,凡经此地的游客必定在此拍照留念。铜像由雕塑家恩斯特·里彻尔完成于1857年,矗立在歌德广场德国国家剧院门前。雕像底座题词写道:“诗人伙伴歌德和席勒——祖国”。很遗憾,在卡夫卡的旅游日记中没有提到这尊纪念像,个中缘由不得而知。倒是后来有人将卡夫卡与布罗德比作歌德和席勒,这种比较与这尊雕塑或者不无关系,况且,这次魏玛之行也是卡夫卡与布罗德结伴而行。 大约十点半来到歌德故居门前,这里现在既是故居又是歌德国家纪念馆。歌德故居是一幢米黄色的三层楼房,共有17个房间。该楼房建成于1709年,当时魏玛公爵将它送给歌德,歌德在此生活了整整半个世纪。在歌德故居的左边有一间接待大厅,大厅宽敞而现代,半圆型工作台内有数位工作人员正在有序地忙碌着。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此时参观人员已满员,两小时后方可入场。凭票参观,票价每张12欧元。果然,大厅里虽说不上人满为患,但也熙熙攘攘,有一群群的年轻学生,或站或坐,交头接耳,他们应该是到这里来接受教育的。两小时后,先在大厅里存包、外衣、雨伞之类,然后凭身份证领取录音设备。录音讲解有英语、德语,也有日语,但并无中文解说。为了不破坏故居内部的氛围,故居内没有做任何文字标识,参观者只能由录音引导游览歌德故居。凡此种种,与当年卡夫卡游历此地的情境果然有天壤之别。当年卡夫卡来到魏玛当夜就径直进入了歌德故居:“明亮的朱诺半身塑像。摸摸墙壁。”朱诺塑像放置在歌德故居的一个房间里,在屋外是绝对看不到的。第二天,卡夫卡又去参观了歌德故居的各个房间:“匆匆看了一眼书房和卧室”,然后就是花园。在花园里卡夫卡见到了房东的女儿格蕾特,于是卡夫卡对歌德故居的兴趣一下子就转移到这位姑娘身上了。在随后的几天里卡夫卡几乎天天去歌德故居,但他主要是寻找与格蕾特见面的机会,对歌德故居反倒没有留下什么记载。 从歌德纪念馆出来,漫步歌德公园。公元占地面积48公顷。公园内绿树参天,草木繁盛,中间伊尔姆河缓缓穿过,蜿蜒千米,河水清且涟漪。公园内有巨大草坪,草坪边缘便是歌德的花园小房。这是公爵卡尔·奥古斯特在1776年为歌德购买的。歌德于1776年至1782年居住在这幢花园房里。这是一座二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背后是绿树葱葱的小山坡,屋前是大片的绿地,更远处是一片树林。据说歌德曾用十几年的时间打造这座公园,使它变得风光无限。如今这里也是游客常去的地方,不过远不及歌德纪念馆那般热闹。卡夫卡在1912年7月1日的日子中写道:“放射形路口有小花园的房子。在房前草地上画画……院子里的鹦鹉在叫着‘格蕾特’。”卡夫卡一边画着歌德的花园小房,一边想着的却是房东的女儿格蕾特。 走出歌德公园,在魏玛古城闲逛,不一会从这头走到了那头。于是,掉转方向寻找另一条街道,不久又走到了尽头。可见,魏玛真正可以游览的地方确实不多,因此说有半天时间就够了,果然此言不虚。一路所见所闻,眼前常常猛然出现各种名人的名字,譬如席勒、赫尔德尔、李斯特、瓦格纳、尼采、克莱斯特、奥古斯特大公,甚至有莎士比亚、普希金等,但却没有发现半点与卡夫卡有关系,当然,有关歌德的各种声音总是不绝于耳。 在1912年7月5日的日记中卡夫卡引用了1830年8月28日法兰克福市民致歌德的信:“古老的美因城的一些市民,长期以来就习惯于在这里手握酒杯向8月28日致意,他们若能有幸在这座自由城市的市区亲自欢迎这一天带来的这位非凡的法兰克福人,他们将赞美上天的恩惠。然而一年又一年,希望、期待和心愿都未能实现,他们于是在此期间端起闪光的酒杯越过森林和原野、边界和关口,向着幸福的伊尔姆城,请求他们的尊敬的同乡惠予他们在思想中与他碰杯,允许他们歌唱。”卡夫卡在歌德故居抄录了这封来自歌德故乡的祝福信,可见感触颇深。1830年8月28日是歌德81岁生日。卡夫卡对于歌德生前取得的荣誉和祝福印象深刻,然而,早在一天以前,7月4日卡夫卡参观了歌德的墓地。卡夫卡在旅游日记中写道:“我去公爵陵墓(这里指的是魏玛公爵的陵墓,后来歌德、席勒的灵柩也被允许安放在这个墓穴中)……歌德的灵柩上金色的桂冠花环,是1885年布拉格的德国妇女捐赠的……歌德一家的墓地。瓦尔特·冯·歌德1818年4月9日生于魏玛,1885年4月15日死于莱比锡,‘歌德家族随他而断宗,这个家族的名字却永垂不朽’。”我们知道,歌德还有一个妹妹,名叫科妮莉亚·歌德,不过她早在1777年就去世了。这里,生的祝福与死后的荣光几乎重叠在一起。歌德的荣光随着他的家族的断宗再度开启,而这种荣光与魏玛紧密相连。卡夫卡的命运似乎也一样,在他的家族后继乏人时,他的名字却从此永垂不朽。不过,就德国名城魏玛来说,歌德虽然去世将近二百年了,但他还在那里,并且将会永远都在那里,歌德由此将会变得越来越伟大和崇高;但卡夫卡却不在那里,他在那里不过是匆匆过客,没有留下一丝踪迹。由此看来,卡夫卡显然不属于魏玛,也不属于德国,正如魏玛或者德国同样不属于卡夫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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