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愈拉愈长》东西/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6月版）
    很多年前我在阅读若泽·萨拉马戈的小说《修道院纪事》后，写过一篇阅读笔记，记述过这样的感受：“萨拉马戈在简单的故事框架内，用真实与虚幻相互交替的叙事方式，展开独特的叙述，用超强的想象力、感人的同情心以及强烈的反讽意味，丰厚了小说的精神内涵。”
    我曾经试图去寻找这样的汉语小说。甚至去想象那个不同寻常、拥有特异视力的葡萄牙姑娘布里蒙达，如何在中国小说家笔下成功复活。很多年以后我在阅读《目光愈拉愈长》中，不假思索地想到了阅读萨拉马戈小说后的诸多感受。并且还有另外的收获——小说家东西是如何用精致简练的叙述，在不动声色中讲述人的内心风暴，讲述无奈、矛盾、追求，还有人的斑驳碎裂的内心世界。
    《目光愈拉愈长》来自东西最新出版的一本“口袋小说集”，这部精短小说集有两部小说，《目光愈拉愈长》是其中一篇。
    《目光愈拉愈长》继续拥有东西特有的小说标志——非常简单的故事框架。在一个以为城里人“只有4个脚趾”的边远乡村，有一个叫刘井的辛劳女人、一个叫马男方的懒汉酒鬼，还有一个叫马一定的男孩。在这个认定“伤口烂了还会长出肉来，但是钱花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的贫穷家庭里，某一天，马一定“丢了”，刘井去“寻找”。
    不要以为框架简单，叙事就会单薄。不，《目光愈拉愈长》有着独特鲜明的人物、行踪不定的故事路径、出其不意的想象力、不可思议的描写，最后还有深刻的精神内涵。“叙述、描写、想象、内涵”支撑着《目光愈拉愈长》，让人们看得很远、想得很远。看过之后很长时间，还会惆怅不已。
    还是让我们回到文本中去。
    马男方懒惰，懒到什么程度呢？在妻子刘井那里“这么些年为了叫马男方起床，她差不多把嘴巴都说烂了”，这还不算，还要懒到极致，当得知妻子刘井可能跟帮工在田里“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名堂……那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的时候，“马男方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像是在计算一下为了那几分钟跑五里路划不划算”；刘井的辛劳呢，更是“设计”得别具一格，她准备跟马男方离婚，听乡政府民政干部讲“要想离婚的话，两年之内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后，她准备熬过两年时间，可是“刘井突然想起田里没有收割的稻谷，那是他们的稻谷，既然没有离婚，那就是他们一家人的稻谷”，于是“刘井挽起裤脚，开始往家里跑步前进”；儿子马一定呢，“马一定站在背篓里，对着后面撒尿。他母亲一边往前走，他一边对后面撒尿，路上便留下一道淋湿的痕迹”。三个主要人物刚一出场，立刻“光彩照人”。其他过场人物同样令人过目不忘。人物的鲜活，让《目光愈拉愈长》的根基显得那样扎实，牢不可破。
    当然，作家的想象力更是令人惊异。继续推波助澜地显示着人物的塑造。
    杜鲁门·卡波蒂在谈到“想象力”时说，那“应该是具有关于透视、影调的诸般法则，应该像绘画和音乐一样”。
    在《目光愈拉愈长》里，作家的想象力始终在飞翔，且与叙述进程无缝契合，没有任何突兀之感，似乎早已“长”在句子里，拿掉那些“想象”，反倒看着别扭了。是的，无论怎样绝妙的想象，都不应该影响叙述的进程，一点都不能影响。东西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刘井在寻找儿子马一定的过程中，她“目光的穿越”，与《修道院纪事》中的布里蒙达，似乎有着相同的感受，但并不全是。刘井的目光穿越，隐含了更多的中国意味，令人总是无限咀嚼。马一定的“拐走、救回，再主动出走”，令人无限唏嘘。而刘井“看见”后的自言自语，更是有着广阔深远的思考。
    《目光愈拉愈长》是一部把“地上事”写到“天上去”的小说，在“局促窄小的空间”里写出了“漫无边际的时间”。更写出了刘井内心深处的人性风暴。而这一切，都在东西笔下有条不紊、不动声色地悄然完成。他没有呐喊，始终平静地讲述，但却完成得那样轻盈，一点儿都没有打扰读者阅读时的思考。
    看上去，《目光愈拉愈长》的叙述疏朗、干净，但叙事却又那样充沛、丰厚，还有无法逃脱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