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蒙古四子王旗走出来的牛敏，于岁月更替中以工作业绩完成社会角色担当的同时，也在以诗歌写作的不菲成果获取心灵的慰藉。多年来诗思的蓄积和诗艺的磨砺，使他有了在《诗刊》《中华诗词》《上海文学》《草原》等刊物发表大量诗歌作品的回报，并有诗集《风过野山坡》《漂流》于早几年问世，博得喝彩阵阵。而由作家出版社推出的《牛敏诗歌选》则是他对自己诗歌作品筛选后的一个更新的结集。鉴于与牛敏有着多年交往并对其诗歌创作有着相应了解的背景，我在祝贺《牛敏诗歌选》诞生的同时，也产生了对这部装帧优雅并体现作者当下水准的诗集做一番评头论足的冲动。
    翻阅这部诗集，我们可以看到，牛敏的视界是开阔的，其诗笔所及也是非常广泛的。大千世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牵动了他那敏感的情思。作为诗人，牛敏的“敏”，也许就是敏于感触、敏于发现吧。而在对大千世界的摄取和对诸多事物的咏叹中，诗人显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关注点和侧重点的。
    首先，我们看到，他抒写故乡、村庄的诗篇格外突出。涉及这方面主题的作品在诗集里有20余首，且大都注重构思和表达的方式，意味深长，真切感人。比如，留在村里的“一把锄头”，把诗人埋藏在心底以至于有些淡忘的感情一下子“惊醒”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啊：一把锄头站在空空的风中/低着头/她的思念地久天长、刻骨铭心/像我的初恋。（《在远方的黎明，我被一把锄头惊醒》）
    这里，诗人对感情的表达用了转弯的曲笔。本来应该是人思恋故乡，现在却被反过来说了。这样用笔便颇有新意，包含着弦外之音：人都不思恋故乡了，而故乡的什物仍然在把人思恋，而且，其思恋的深刻程度就“像我的初恋”。也许正是这样的思恋把人给“惊醒”了。又如，天上飘落的雪花，本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却引来诗人多情的伤感，并由此生发议论：我知道，你们的户籍/依旧在偏远乡村/是背井离乡的姐妹，我的漂泊的亲人。﹙《雪花》﹚
    这样的诗句，就显示了诗人的独特发现，写出了事物的陌生感，使诗产生了令人回味的魅力。
    其次，牛敏生长于辽阔的内蒙古，他的一些作品便染上了明显的北方地域色彩，以及与此相关的对于远方、遥远、苍茫、无际之类词语和境界的青睐与偏好。这一点，我们读一下集子里的《迤北之北》《天边的额济纳》《塞外的播播鸟》《哈日浩特秋日已深》便可以明显感受得到。而且，重要的还不在于作者对草原、大漠风光的描绘，而在于其中流露出来的思想、思绪：当你的心大得找不到了你自己/当你的心小得只剩下你自己/去鞑靼勒吧。（《迤北之北》）
    这样的诗意提炼便颇见深度，让我们从中看到诗人的胸怀和见识。
    诗歌是一种精粹的文学形式。写什么是重要的，怎么写同样重要(也许还更加重要）。二者实际上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的，很难割裂开来。有时候我们将其分开只不过是为了说明问题的方便。如果说我以上的论述还有些偏重于牛敏诗歌“写什么”问题的话，那么下面再重点说说牛敏诗歌在“怎么写”方面所做的探索和所取得的成绩。
    人们对诗歌的认识其实是千差万别的（自古而然），诗的写法也是各式各样的（今天来看尤其如此）。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从不同中寻找、总结出一些带有共同性和规律性的东西来。比如意象成诗，比如讲究比兴，都是诗歌表达世界的普遍而有效的方式。它们既非常古老，又永远年轻。这样的想法，在我最近阅读《牛敏诗歌选》时就不断从心头涌起。牛敏的诗歌表达，既表现了对传统诗歌艺术的汲取，而又融入了比较鲜活的时代气象。
    阅读牛敏的诗，不难看出，他在诗歌意象的选取与提炼方面是做出了有成效的努力的。比如《一棵树》这首诗，其中核心意象是树，而为了写好这“一棵树”，诗人选取了旷野、季风、雨水、彩虹、芳草、天涯等一系列意象，作为“一棵树”的背景，用以烘托树的形象。而结尾两行“不是为了那朵悠然而至的积云/只是等待曾经划伤过它的鸟鸣”，显然是一种更富于力度的概括，但诗人的概括方式是依然不脱离意象。
    牛敏的一些诗，在比兴的运用方面显现了作者的匠心。比如，诗集里有一首《存在》，就值得我们关注：所有的石头都被/雕琢过，被风/雕琢过/所有的石头都被/打磨过，被水/打磨过//所有的人都被/完善过，被爱/完善过/所有的人都被/伤害过，被情/伤害过。
    这首诗共三节。以上是诗的第一、第二节，明显运用了比兴手法。为了推出第二节的内容，作者先出之以第一节的内容，这样便具体可感，增强了诗的表现力，诗的感染力也就随之增加了。一般而言，我们会说，第一节是作为第二节的起兴而出现、而存在的。但是仔细品味，我们也可以认为，诗的第二节和第一节之间实际上也同时构成了互为比兴的关系。这样理解，诗的内涵空间便更大了。就是说，你可以认为它是在以风比爱，以水喻情，但又何尝不可以认为它是以情和爱来说明水和风呢？风和水被爱和情演绎着，爱和情被风和水见证着。它们既各自存在，而又互为存在。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存在”关系。这可能就是作者将此诗命名为“存在”的深层内涵。而诗人的思考还并未就此止步，于是有了诗的第三节：石头一样长久/那是人的思想/石头一样平静/那是人的死亡。
    显然，这是更高意义上的概括，也是更高意义上的比兴。由此，诗的内涵更加丰厚，题旨也更加深刻。
    在诗歌表达上，牛敏还常常善于发掘蕴藏于现实中的浪漫以及人在精神漫游中的高远情怀。无论是写日常生活，还是表现游走天涯乃至身处异国他乡的感受，我们都可以看到作者超尘脱俗般的心灵愉悦和精神享受。如诗集开篇第一首《禅》，写的是“我独自坐在舟山岛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做着禅悟的情景，作者的呈现便值得品味、分享：禅是杯子的空/禅是杯子的满/禅是这音乐舒缓绵延的海岸//禅是咖啡的浓/禅是咖啡的淡/禅是这音乐舒缓绵延的海岸//禅是空气的咸/禅是杯子的淡/禅是这音乐舒缓绵延的海岸。
    以上三节依次取自原诗三节的中间部分。显然，诗人化用了传统诗歌中常见的反复手法，以相似的句式、相似的节奏，延续着一种情调、一种境界。这样的生活情调，也许就是禅的境界、诗的境界吧。它在生活中未必时时存在，但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却是不可缺失的。
    类似的浪漫情调和高远情怀，在《牛敏诗歌选》中不时显现，让人在诗的情境中时有所悟，去向身体到达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