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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卫民:《天青》,写给有准备的读者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艺报 薛卫民 参加讨论


    
    李秋沅
    
    李秋沅六易其稿,这才把她的《天青》交付出版;写作过程如此起伏回还、千折百转,不仅是缘于审慎、缘于严谨,更是缘于敬畏。
    因为走进这个故事之后,李秋沅披荆斩棘、身心沥血追随的,都是高在天上、却款通人曲的神,都是肉身已陨、却魂魄永在的人。即便是一捧土、一片瓷,也无一不是天地之间“正气、正声、正色”化育的儿女。作为心性相依的后来者,李秋沅不写他们,寝食难安、心绪无宁;李秋沅写了他们,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完成的不只是一部小说,更是一次首先对自身的洗礼。
    在这个经常把朴素的真理和人之为人的常识当作嘲笑对象的年代里,她和所有不合时宜的汉语一起,郑重地书写大美、操守、气节、尊严、高贵。
    也许没有比历史上集辉煌和戚哀于一身的宋朝,更能让那一切历历在目了。“宋朝是那么令我着迷。它是淡雅脱俗的字画、是意境悠远的诗词、是内蕴含蓄的汝窑、是人与自然亲近相融的精神与气度,是‘美’的忠诚追随者与呵护者……宋亡于崖山。崖山之役,宋军全军覆灭,少帝投海,十余万将士不愿当亡国奴,投海殉国。”(作者《后记》)李秋沅决定写的时候一定清楚,在很多“时尚”的人那里,仅仅一个“大民族”的说辞,就会把亡不亡国、奴不奴,把岳飞、文天祥,把当年投命于海的十余万将士,把操守、气节,把何谓人的尊严、何谓生命的高贵,都“解构”掉。同时,我想还有一点李秋沅也会非常清楚:如果用进化论的说辞,一片三叶虫,就会把所有生命的高级与低级、所有人与动物的相同与不同都消解掉。李秋沅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对不屑者完全拥有不屑的底气。她开始写了。
    贯穿整个小说的人物,就是书名中的“天青”。她不是尘世中的少女,她是天神青帝的女儿;然而,她又了然尘世中的一切,因为她具身于汝窑工匠烧制出的天青瓷。人间天上、天上人间,没有哪些人和神、没有哪些人性和神性,是她看不到的。她的“全方位视角”与生俱来。她是神,一个操心人类品质的神;她是瓷,一个将天之青色纳于魂魄、可以碎裂但永不消泯的瓷;她的神性让任何假象和欺骗都无以遁形,她的瓷性让众生看到,有些品质不仅形而上地、也物理具象地永恒。
    看看在宋朝及以后的岁月里,天青与之相遇、相知、相融的那些人吧。
    秦哥,一位参与烧制天青瓷的汝窑青年工匠,在国破家亡时毅然参加义军,身经百战带着无数的伤疤和战功,和岳飞同时被提拔为统领,在一次战役中“执枪怒目前视”,站着死在敌兵如蝗的毒箭之中。宗泽,进士出身,抗金名将,他所有收复中原的方略均被束之高阁,在忧国忧民壮志难酬中悒郁成疾,临终三呼“过河”而逝。岳飞,那个什么人写历史也解构不掉、无须多叙的人;天青作为瓷,就是与岳飞一起碎身,从此成为瓷片的。是文天祥,把从岳飞秘密埋身处觅得的天青瓷片嵌入他自己的“蕉雨琴”;文天祥,状元出身,宋末政治家、文学家,抗元名臣,兵败被俘后经受长期羁押屡劝不降,公元1282年12月某日,“刽子手的大刀挥起,文天祥的一腔碧血向青天喷涌而出”。600年后,历经磨难辗转的天青瓷片和她栖身的“蕉雨琴”,被一个远道而至的青年倾囊买下。这个青年就是后来那个为中华复兴毅然献上自己头颅的谭嗣同。
    中华民族的那些人,那些血,那样的操守、气节、尊严、高贵,其来有自,乃是从古代开始的一脉相承。
    天青早在宋朝之前,已见过刽子手大刀挥起、一腔碧血向着青天喷涌而出的景象。在司马昭统治的年代里,那个喷涌碧血向青天的人不与恶政同流合污,他隐入山林打铁,名字叫嵇康。在嵇康生前,天青就与嵇康有过多重际会,就是她,出于对人类的期待和挚爱,在嵇康深山打铁的日子里,她冒逆天之大不韪,将《广陵散》传授与嵇康。用她的父亲天神青帝的话说,《广陵散》成为“人曲”的种子,而“人曲”非同寻常!“……嵇康受刑时,倾入全身心血演奏《广陵散》,‘人曲’的种子亦深深植入他的骨血之中。受刑时,他的热血洒满刑台,渗入人界大地,‘人曲’的种子随之落地生根,快速蔓延……嵇康之血,滋养着人界正气,一代代人间英杰感应而生。他们的体内,也流淌着与嵇康一脉相承的天地正气。他们即是‘人曲’,血脉不断,曲音不绝。”
    《天青》中的天青,亦神,亦人,亦物(青瓷)。当她作为神,用充满期待的目光俯瞰人间的时候,令人想到头上三尺有神灵。当她作为英杰的相遇者、相知者、相融者的时候,令人想到自己背后永远都有注视的目光。当她作为瓷却“听得见千里之外雨打芭蕉之声,看得见万里之外水光潋漪之色,也能感知凡人心底所思所想”的时候,令人想到古代祖先们的世界观——万物有灵。
    我知道向一位作家、一部作品表达敬意,应该用哪样一些词语。可我还是要说:《天青》不是一本雅俗共赏的书,更不是一本老少咸宜的书,它是一本写给有准备的读者的书。那“准备”不是遇到这本书之后可以现做的,而是在遇到这本书之前,便与它对某些历史的无法释怀、对某种敬畏的无以言说,表里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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