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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传承与新变——山西小说的新锐力量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艺报 雷达 参加讨论


    
    在现代转型冲突的大背景下,山西文学一直面临着传统的继承与创新问题;乡土文学的继承、扬弃与开拓问题;新一代作家的培养、成长,续写辉煌问题,在今天显得尤为突出。这其实也是中国当下文学亟需面对的问题。
    在我看来,三晋新锐作家群研讨会,虽有展示实力的意思,但主要还是讨论现代转型中的山西文学发展态势。山西文学在现代文学史上,根深叶茂,源远流长,不可小看。它有两大传统,一个是传统文化的传统,它是黄河文化的会聚之地,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明清以降的晋商更是名声赫赫。另一个是革命文学的传统,曾是解放区文艺的重镇,是以赵树理为代表的山药蛋派的故乡。
    所以,在现代转型冲突的大背景下,山西文学一直面临着传统的继承与创新问题;乡土文学的继承、扬弃与开拓问题;新一代作家的培养、成长,续写辉煌问题,在今天显得尤为突出。这其实也是中国当下文学亟需面对的问题。
    先说说赵树理传统,这个传统对山西文学是带根本性的,离开它不可能,永远恪守它也没有出路。赵树理是人民作家,是大众化、民族化、通俗化的前驱,其作品洋溢着中国作风,中国气派,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其作品的特色是,贴近群众,贴近土地,贴近时代,与现实生活节奏同步,具有新鲜朴素的民族形式,生动活泼的群众语言,清新舒张的乡土气息。但在当时,要他“停下来”去搞深化拓展也很难。
    赵树理与山药蛋派的艺术特色,今天仍然值得学习,传承,例如很善于讲一个首尾完整的好看故事,一气呵成;例如,在行动中刻画人物,吸收中国古典小说和说话的动感性;再例如,善于抓人物特征,甚至善于起绰号,堪称一绝; 再如,民俗民情的自然展开。李家庄变迁中之“吃烙饼”就十分有趣。再如,在晋南方言基础上锻造的鲜活生动,明白晓畅,幽默风趣的小说语言,有股子来自民间的达观精神。
    山药蛋派是革命现实主义最具风格特征的流派之一,后来涌现了一大批优秀作家,如马烽的《三年早知道》《我的第一个上级》,西戎的《赖大嫂》,以及李束为、胡正、孙谦、韩文洲等人,在“十七年”文学中是一支耀眼的队伍。新时期以来,山药蛋派的传统血脉还在,但已弱化,新的作家们努力求新求变,创造了各式各样的小说,从一到多,使山西小说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分化和流变。他们主要是:李锐、成一、蒋韵、韩石山、张石山、周宗奇、曹乃谦、王祥夫、吕新,以及两栖作家哲夫等等。
    在这里,我要特别说一说属于新锐的李骏虎的《母系氏家》。这部书他不断地改,一直改到2014年底。能碰上一部好小说是让人惊喜的,《母系氏家》便是这样的令人惊喜之作。此前他的中篇《前面就是麦季》,当然也不错,没有耸动的外在事件,也没有常见的苦难倾吐,它是那么平静,日常,通过一个农家三位女性的纠葛,围绕抱养孩子,置办满月酒,展开了一幅乡村风俗画,含有诉不尽的温情与关爱,被认为是“后赵树理写作”的代表作,不无道理。可是,毕竟有点轻,有点平,深度略逊。“母系”就深厚得多了,两作前后有贯通,但格局气象则完全不同。“母系”显露出某种大手笔的特点,语言功力和叙事能力渐趋老到。小说主要写了晋南农村的一个家庭和相关的一个村庄。每一个村庄都是一个大家庭,而每一个家庭,都隐喻着一方乡土的伦理精神;有时解剖一只麻雀,就能打开一个世界。我感到,它既有赵树理式的平实与风趣,却并不跟着生活节奏“平面走”,它能“停下来”,使文化内涵尽量得到扩大与深化。作者的笔力,主要落在人及人性的深度揭示上。可以见出,作品明显受到《金瓶梅》《红楼梦》笔法的某些影响。
    从故事看,兰英嫁了个“武大郎”,为改变后代的血缘基因两次“借种”,这是否突兀,是否猎奇?但看进去,就不得不服了。一切是那样合乎人物逻辑。《母系》中确实有政治,有宗法文化,有阴盛阳衰,兰英身上那种强烈的控制欲,占有欲,延续子孙欲,从另一方面说,也是顽强的生命力的表现。她的建立家长权威,她的心计,口齿,颇像潘金莲,也像凤辣子。潘金莲偷情也好,“霸拦汉子”也好,凭着自己的聪明与色相,放纵与狠毒,企图改变自己的身份地位。兰英当然只是一个农妇,但也不要看得太简单,她利用“色欲”却并不沉溺于色欲,她为的是家族血缘的强旺。她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一个办法了。那一对翡翠镯子的细节,运用得多么好。当年赵树理就很注重农村家庭的劳动分工、经济分配和乡村伦理,以及家庭内部成员之间复杂的关系,李骏虎也有此特点,通过兰英,力图揭示旧的家长权威与新的变革生活之间的冲突,由此折射出南无村的变化。
    葛水平是山西沁水人,赵树理的小同乡,与赵同饮一河水。赵去世的那年,她才4岁,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耳濡目染之际,她不可能不受赵的影响。赵喜欢地方戏曲,葛也酷爱戏曲。我以为最主要的影响还在热爱人民,扎根乡土上,在于对民间精神和民间伦理的浸渍上。其长篇《裸地》有句话:“土地裸露着,日子过去了”,颇富禅意,犹如“天空没有痕迹,鸟儿已经飞过”。好像是说,土地是永恒的,日子是不停的,有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土地永远是敞开的,无私的,宽厚的,泽被万物的,而时光却匆匆且无情。这是很令人怅惘的。但她的作品最好的还是中篇小说。她不是一个仅仅拿自身的、私人的生存经验作为主要资源来写作的,她的中篇气魄比较大,刚柔相济,在她笔下,太行山的世界是很丰富的,《喊山》是个拐卖故事,太行山深处农民身上的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十分感人。看《黑雪球》,力度很强,我觉得不像一个女作家写的,她的《甩鞭》《地气》写得惊心动魄,作为年轻女作家,能把土地改革前后的中国乡土生活的韵味写到这样的程度很不容易。
    王保忠的小说已形成自己独特的选材、写法,及思想道德情感的倾向。《甘家洼风景》的名字让人想到是否受曹乃谦的影响,其实两者差异很大。王保忠有自己特有的民间思想资源和地域文化气质作为支撑,也有独特的调子和味道,像听山西民歌一样荡气回肠。他的小说看起来很舒服,平易如泥土般质朴,从容道来,不疾不徐,让生活自身自然地摊开来。他很会讲故事,“做”的痕迹不重,像巧合、误会、突转,这些手法他不是不运用,但总能被生活的土香厚厚地包裹,保持着生活本身的芬芳。他的小说也有对麻木愚昧的痛切批判,但其落脚点主要还是对美好人情,民间淳朴的伦理情感,以及中国农民的宽厚胸怀的礼赞。他并非不批判,但他更主导的方面是维护和认同。
    在新锐的探索氛围中,年龄稍大一点的女作家陈亚珍,其长篇小说《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在此不能不提。我读这本书时甚感意外,不知对作者本人来说,是否也是一种意外?因为她把陌生化的结构方式和深切的文化反思结合得如此融洽,实为难得。人们往往谈到这是一部沉甸甸的亡灵叙事。的确,作品借亡灵叙事的技法讲述了叙事者“我”死后20年,灵魂重返人间,寻找未曾获得的人间亲情的故事,处理得非常自然。仇胜惠的亡灵飘浮在梨花庄,很像窦娥之显灵。然而,问题并不仅仅是这一叙述方式的选择,而在于作品反思了在革命老区的寡妇村中,从“抗战”到新中国成立后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中,潜藏在人们心底的英雄膜拜、革命情结、男性权力、女性伦理等等,是如何改变和重塑了特殊年代人们的情感和道德。我们的文学需要反思和审视,也需要启蒙和忏悔,如果都回避的话,深刻之作是无从谈起的。
    新锐作家群中,最年轻的一代小说作者如孙频、杨遥、李燕蓉、白琳、闫文盛等的作品读过一些。印象最深刻的要数孙频。孙频的小说大都寒凉,幽暗,惊悚,背负着剧痛。不大为人指出的是,她的小说还潜藏着传奇性。她自言,“冷眼观察着这人世间,却无法不深深地爱着这苍凉与残酷。” 有一种看法是,认为她更像是男性作家,或是中老年的男性作家。对此,我很不同意。恰恰相反,我认为孙频小说的女性视角和女性意识鲜明而且强烈;虽然我们确实很难把她跟一个“80后”的年轻的女性作家联系起来。她的小说锋芒往往指向男性的性别霸权,她往往能揭示被遮蔽的女性的真实生命体验,她的小说主要写无助的底层的女性人物,常常与性爱,性倒错,罪与罚,缠绕在一起,对女性人物的弱点她也并不宽恕,因而具有审视和拷问灵魂的性质。《月煞》是她的一部有影响的中篇,就写了一个集体的性犯罪的故事,既控诉了小镇上犯罪者与旁观者的麻木不仁及有限的救赎,同时细致描写了祖孙三代女性深重的精神痛苦。近作《丑闻》更把一个高知女性最隐秘的潜意识巧妙托出,引人深思。孙频的产量很高,我希望她能开拓更宽广的审美空间。
    以上就我的视野所及,谈到我眼中三晋新锐作家的一些亮点,他们都与继承与创新的话题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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