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十多年前我读赫伯特·西蒙的《我的种种生活模式》一书,震撼于此公天才创新力,横跨文理两界的大牛。他拿的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博士,但获得过经济学诺贝尔奖、计算机图灵奖,以及心理学和管理学等领域的顶尖级大奖。而在这本书里,他回顾了自己的学术生涯,对自己走过的道路得出的结论是:这条道路是环境与自己互动的产物,就是自己顺应当时的环境,一路走下来“随遇而安”的结果。近来我读到郑也夫的《文明是副产品》(中信出版社)一书,说人类文明的发展几乎走的也是这样一个路子,任何一次文明大突破,都不是有计划的“目的产物”,而是副产品。郑也夫在书中数次提到教育问题,不妨借此书来关照一下教育与人才的成长现象,带给我们哪些对教育的思考和启发。 教育的目的似乎有不同的定义,但是大体上还是要培养人才。人才千差万别,早期笼统地学习各种基本知识,后来职业选择的分化很大程度上是诸多不可预期因素造成的。比如笔者成为社会学者,就是很偶然的因素促成的。我在大学三年级之前,从未听说过社会学这个词。直到大三结束后,我回到母校,巧遇中师历史老师,说起我打算考研的事情,他说了一句“社会学也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社会学”三个字。开学后回到学校找来社会学书籍一读,就着迷了,后来就走上了社会学研究的道路。走这条道路是不是最优选择?根据西蒙的理论,我们都是有限理性的,所以无法知道最优选择是什么,决策依据的是“满意原则”。选择了社会学为职业,于我很是满意。 如同文明是副产品,不是有目的的产物一样,人才的发展宏观上看也是如此。但是,也如同文明发展有其范式一样,人才成长也大致遵循同样的机制。郑也夫在“文明与副产品”一章里总结了五条机制。 第一条是给予。在农业起源过程中,天赐“圣米”居功甚伟。也就是没有人栽种的大片野稻,让人找到了天然“仓库”,定居后人口增长,需要更多的米,就开始栽种。这样,农业社会开启,人也被农作物捆绑住了。就是说给予会改变对方的心理、期待和行为。不管是家长,还是教师,通过奖惩,每天都在“给予”学生和孩子们些什么。正如书中所说:“父母的过分给予也是问题产生的主因。父母肯定是要给予的,因此这里的问题就是该给则给,不该给则不给的原则以及分寸问题。”家长和老师的行为,都会影响孩子的心态。“溺爱——父母过度的给予,使孩子背离了常规,会造成孩子发展的异化。” 第二条是借用。借用就是别的文明有的,我们的文明可以借用过来。在人才成长中,借用常常是丰富自己的知识结构所必须的。比如,上面说到的西蒙,他借用计算机模拟来研究心理学和经济学等,使得他横跨几个不同的大领域。文明的创新不少是借用后产生的结果,个人的成长也一样。书中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是关于中国和希腊两种文字和语言发展的对比。中国极为重视文字,但轻视口语,产生了大量的文字作品;而古希腊则轻文字,但是极为重视论辩,重视语言的运用。郑也夫得出的结论是:“西方重辩论与演讲,中国重文章与背诵的倾向贯穿古今。”“宏观而言,口语与文字的并重,造就了古代文明的最高峰。”我们的科举传统到如今,都是重视笔试,而不是口试。不妨我们把语言的培养重视起来,把西方重视辩论与演讲的传统借用过来。 第三条是杂交,也是说的跨学科的好处。告诉我们,不要让学生过早文理分科,造成知识壁垒,难以跨界。 第四条是发明。一个新的发明会带来一连串不可预期的后果。比如,教育上的某些特殊实验班。因为实验班,就会尝试一些新的方法或者内容,带来后继一系列的人生路径依赖后果。比如,黄埔军校、社会学里的南开培训班,就是诸多偶然因素,让这个“发明”影响了一批人的成才道路。 第五条是互动。这个词是社会学里最关键的词汇之一。人类一切活动都是不同形式的互动。西蒙说自己的人生道路是自己与环境互动的结果。互动在关系中产生,也在塑造关系。用郑也夫书中的话说:“互动产生了互动前所没有的新的格局、关系、心理、性情。”书中举了个例子,美国家庭农场,父子两人养奶牛,牛被他们圈养,同时他们也被牛捆绑住了。师生之间的互动也是一样,老师在控制和教导学生的同时,老师也成了学生“驯化”的对象。 我们借用文明与副产品的几个范式关系来思考教育与人才成长问题。人才成长也是无法具体计划的,是复杂系统相互作用的结果。从这一点来看,人才一样也是“副产品”。往往那些计划的目的性看似积极,实则“功利短视”。最近几年,郑也夫在多年教育研究后,提出了“消极教育”的观念,就是我们可以在大的学习环境上有些作为,比如提供图书、实验条件等等,但是对孩子的学习和活动应该少干预。在《吾国教育病理》一书中,郑也夫说:“对人的发展,对创造力如何发育,承认自己无知,稍事避免莽撞,可能更明智和可取。我以为,人类的能力中最微妙的是选择能力……天才人物的选择都是他们自己完成的,早年在选择上受到的帮助越大,很可能越难发育出自己的选择能力。”(作者:陈心想,系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社会学博士) 《中国教育报》2016年6月6日第10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