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我从美国回京，朋友给我接风，唐杰忠徒弟刘全刚告诉我他师父病情加重，我听后忐忑不安，赶紧去医院看望他。他正在睡觉，听家里人说我来了，马上睁开眼看我，并让家里人把他扶起来。虽然他说话很吃力，但当我们聊起马季，他来了精神，一伸大拇哥说：“马季是这个！”让我万分感动！临走，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松开，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我原定6月份才回美国，所以觉得时间还有富余，就告诉他我还会再来。谁知后来情况有变，我提前回了美国，但好在8月初还要回来、还能见面。不想这一走便成永别。如今唐先生离我们远去，特发此文以为纪念。唐老师千古！
    下海成立公司从不运作执照被收回
    他说还是老老实实搞艺术踏实
    我认识马季的同时也认识了唐杰忠，因为那时候他们俩在一起说相声。那是1971年，我从战友文工团曲艺队复原到首钢，参加了业余宣传队，写了一段相声《师傅和我》。“文革”期间，舞台上除了八个样板戏看不到别的，更别提相声了。我壮着胆子写了一段，歌颂工农兵的，得到了领导的批准和认可。因为就批准了这一段相声，马季、唐杰忠还有赵连甲就来看。我和唐老师相识后关系一直很好，即使后来马季与赵炎合作，我和他也没断过走动，经常在一起研究相声艺术。他有时候要相声段子，我就提供给他。
    我跟唐杰忠老师有说不完的故事，其中一件更是想起来就乐，那还是在我和白云海（编剧、文艺晚会策划）合作时出的笑话。有一次，我跟白云海在王府井天伦王朝饭店搞节目，遇见了评剧表演艺术家马泰。上个世纪90年代中时兴下海，马泰在国安，我们俩好奇也想下海，马泰说：“好，你们两个写个履历，我交上去没问题。”
    当天唐杰忠老师也来天伦王朝找我们玩，我说我要下海了，想到马泰待的国安去，唐杰忠说：“跟人家干什么，咱们一起搞一个公司不是更好？”双方一拍即合。
    下海的事定了，但是不知道具体怎样操作，反正要先成立一个公司，我们俩跟着唐杰忠一起吃饭，研究成立公司的事。过了些日子，唐杰忠又约我们几个吃饭，说公司要起一个执照才行。搞执照大家都不懂，最后还是推选唐杰忠为代表。唐杰忠费劲巴拉跑到市局文化部门申请执照，人家说市里不管，办执照由区里决定，区里又说办执照要找一个上属部门。反正每找一次我们就得凑一块儿吃一回饭，饭钱无疑都是唐杰忠掏。
    饭没白吃，执照果然申请下来了，上属公司好像是天津一个什么物资公司，还给我们这个文化咨询公司起了一个外国名字，叫奥瑞恩文化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奥瑞恩”是什么意思，恐怕唐杰忠老师也不懂。
    唐杰忠说按要求这个责任公司人员不够，最少八个人，还得再找几个，我又找到李贵义。这样就有唐杰忠、我、白云海、戴志诚、杨蕾、李贵义，可还差两个，差两个就差两个吧。唐杰忠劳苦功高，大家一致同意他占三股，其他几个人一人占一股，奥瑞恩文化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就成立了。
    为了成立这个公司，吃了六七顿饭，成立完了大家也不知道干吗，就一直扔着，时间长了大家把这事也给忘了。有一天，唐杰忠给我打电话：“今天咱们在哪儿吃呀？”我问：“有事吗？”唐老师说：“人家说了，咱们那个公司老不运作，人家要把执照收回。”我说：“那就别吃饭了！”
    我们成立的公司，瞎折腾半天，净吃饭了，唐杰忠越想越窝囊，还跟我打过一次架。他说：“你说下海，我给你跑，你们两个什么也不管，公司成立了也不管。”我回：“我管什么呀？唐先生您找钱去呀！我们找您就是让您找钱。我们能写，我们要能找钱，找您吗！”唐杰忠说：“对了，我要能写找你们干吗！”
    吵完大家一起吃了一顿饭，又乐了。我们做了总结并得出一个结论——都不是经商的材料！后来我和白云海还把这个故事编成了小品，小品里我、白云海、唐杰忠还有李文华在饭桌上说成立公司的事，聊了半天烤鸭老上不来。正在焦急的时候，烤鸭店老板侯耀华提溜一只鸭子来到桌前，大家问这烤鸭为什么老上不来，侯耀华说：“对不起，原来我们这鸭子都是河沟里捞上来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在河沟里怎么都找不到鸭子，敢情这么笨的鸭子都下了海了！”直到现在，同行的人一说起这事还都忍俊不禁。
    搞艺术的人大多不会做生意，进入商场多半都会上当受骗。有人听说加油站赚钱，等你投资了，离公路很远。有个制药厂厂长对名人说，只要找到一个好药方，就算你入股。等你找到药方给了他们，药厂厂长说，你找的就是我们丢失的药方！您说上哪儿讲理去？这都是一些演员出的笑话，唐杰忠说：“还是老老实实搞艺术踏实。”
    马季为调他进京给罗瑞卿大将写信
    捧哏全国数一数二巩汉林争当徒
    众所周知，唐杰忠是相声捧哏大家，在全国数一数二。他捧哏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属于外貌富态、有文化的那种，从不装傻充愣、龇牙咧嘴、哗众取宠。后来他跟姜昆合作，在台上的表演也很有气质，让人觉得有一种大师风范。辽宁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曾一起合作给他搞过一个专题，专题由我帮他策划，文字稿也是我写的。唐杰忠对我非常信任，有什么事情都爱找我商量。
    有一天他到我家来告诉我他要收徒弟了，是个卖冰箱的。我一听就说我帮你收一个吧，名叫李建华。他说你别扒拉脑袋算一个。我不服，就说你连卖冰箱的都收了，我介绍的这个起码还是个说相声的呀！他当时就答应了。
    李建华知道后非常高兴，几次让我带他去见师父，但都阴错阳差地没见着，直到电视大赛上李建华和刘洪沂说我的相声《包公传奇》得了全国捧哏一等奖。那天唐杰忠在台下，第一次看到自己徒弟的表演高兴至极。没几天他到我家去，非常感慨地说你给我收这徒弟真棒，不过不是因为他得了一等奖我才收他，你介绍的当天我就同意了。我说没错，我证明。现在李建华是唐家掌门大徒弟。
    唐杰忠收巩汉林为徒，这件事也挺有趣。巩汉林要拜师唐杰忠，就托他的捧哏杨瑞库去找唐杰忠，没想到唐杰忠不知道巩汉林是谁，搞得杨瑞库很尴尬。不过唐杰忠告诉他：“这样吧，你问廉春明吧！他说行就行。”杨瑞库喜不自禁，因为他和我关系非常好，就找到我：“大哥，敢情您和唐老师这么铁呀！汉林想拜唐老师为师，唐老师说只要你说行就行。”我开玩笑：“让汉林给我买条烟，买完事就成了！”
    相声演员李艺知道我和唐杰忠这个关系后也找到我，我了解李艺，相声说得好还会写，就答应了他。李艺这个徒弟也不错，年年春晚上冯巩的节目，他几乎都是创作者之一。
    收了巩汉林，唐杰忠很满意，那年唐杰忠在沈阳举办从艺40周年纪念活动的时候，都是巩汉林给他张罗的。唐杰忠从艺40周年纪念活动办得很隆重，一共三场，从开始到结束，我始终参与其中。第一场在北京，侯宝林去了；第二场在天津，马三立去了；第三场在沈阳，马季不光写来贺词，还亲自上台和唐杰忠说了一段相声。这段相声叫《老马家，老唐家》，内容是姓马的和姓唐的PK。
    想当年唐杰忠还在广州军区文工团说相声，马季为了把他调来，给当时的罗瑞卿大将写了一封信。唐老师经常谦虚地跟我说：“马季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没有马季，就没有我唐杰忠的今天。”
    唐杰忠的徒弟李建华、巩汉林、刘全刚、李金祥、李艺、崔喜悦、韩占军都活跃在当今的舞台上，徒孙武宾后来居上，唐家军后生可畏。
    思想前卫最早开上汽车
    性格忠厚团里人都称他“唐爸爸”
    唐杰忠业余生活丰富多彩，仪表总是那么鲜亮，思想观念也很具有时代感。他认为广播文工团是国家的艺术门面，作为演员绝不能给人家窝窝囊囊的感觉，因此他在老艺术家圈里算是前卫的。
    很多人可能都不会想到，唐老师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开上汽车的那批人之一。那会儿没有驾校手把手教，练揉库得让人举着杆儿。唐杰忠的第一辆车是跟别人合伙买的，是辆赛车，只有一个门。那天他开车到古城（我那时住古城）去接我，我一钻进去闻到一股白薯干味儿。唐杰忠怪我大惊小怪，说这味儿是香水。我心说要知道香水这味儿，放两块白薯干不是一样吗！别说那会儿多亏这辆车，我们上哪儿去都方便了。
    后来他想换车，因为处处想着我，就打算把这辆拉达便宜卖给我，可我胆小没能接受。徒弟李建华听说了把拉达开走了，唐杰忠一想起此事就为我遗憾。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大理解一辆拉达算什么？怎么说呢，那会儿能有辆拉达会让人羡慕，因为车不好买。
    唐杰忠多才多艺很多人也不知道，他唱黄梅戏模仿董永扮演者王少舫惟妙惟肖，因此常与吴琼在一起表演《路遇》，也多次与韩再芬一起表演。他对艺术要求一丝不苟，为了一个唱段，经常在家对着录音机修正自己。作为捧哏，他不但要把自己的词背下来，同时也要把逗哏的词背下来。后来岁数大了，他依然如此。在他从艺40周年演出中，他能说会唱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位老艺术家感慨万千，说怪不得唐杰忠在捧哏里出类拔萃，人家真下功夫。
    唐老师是一位非常忠厚的老者，没有一点架子。在他们团里，除了他徒弟叫他师父外，其他人不叫他“唐老师”，而叫他“唐爸爸”。他又对我特别偏爱，经常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生活，让我有什么困难告诉他。
    我第一次出国，就是唐杰忠老伴提议、唐老师帮我安排、运作的。有一次，他老伴对他说：“你帮帮春明，给他联系联系让他出趟国。”唐老师真把这事当成自己的事了，他联系了新加坡的相声界朋友，借着新加坡相声比赛的机会，向我发出邀请，让我去新加坡当了大赛的评委，并留下来讲创作课。
    1991年我还很穷，去新加坡总要带些礼物，唐杰忠就带着我到商店买礼品，连钱都是他花的。2007年，我因糖尿病住院，已经上了年纪的唐杰忠大老远地赶到首钢医院看望我。
    2008年春晚，我写了一个小品，请唐杰忠老师参演。那天排完节目已经很晚了，唐老师才跟我说：“你嫂子住院了，你陪我去看看。”
    到了医院得知他老伴第二天要做气管镜心里有些害怕，可春晚排练唐杰忠又离不开，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他老伴含着泪对我说：“春明，你跟老唐去吧，工作要紧。”唐杰忠老伴也是个实在人，曾经当选过全国三八红旗手。
    自从有了手机，逢年过节大多数人都用短信问候，但我从来都是打电话给唐老师，短信不足以表达我对他的尊重和景仰。唐杰忠也很重视我们之间的友谊，尤其在他徒弟们面前总是夸奖我。有一天他的封门徒弟韩占军特意找到我说：“廉老师，您和我师父好，我也尊重您，您也收我做干儿子吧。”这是托唐老师的福。
    几十年来，我与唐杰忠老师一直是半师半友的关系，他身上许多优秀的品质让我受益终身。我曾经创作过一个小品叫《让一让，世界多美好》，唐老师就是这样一个给人带来美好的人。
    本文作者廉春明
    北京歌舞剧院国家一级编剧。曾创作相声《武松打虎》、《包公传奇》、《风灾》，小品《啊，黄土坡》、《让一让，世界多美好》，电视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房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