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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草:反辽阔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文学报 何大草 参加讨论


    2013年初,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出版时,动静很大。我买了两部,送给画家永兴兄的学生,感谢她们替我的小说画插图。我自己也读了。全书千余页,八十三讲,从古希腊罗马讲到魔幻现实主义。虽然他自己讨厌“学贯中西、博古通今”的说法,但他的确是做到了。我的反应,一是惊讶,他竟读过这么多的书;一是佩服,他对作家作品的点评,颇多精妙。作为讲授文学的导师,他绝对是一流的。
    不过,作为作家,我则有疑惑了。首先,一个作家是否需要读那么多书,晓得那么多事情?读木心先生的一些作品,似乎也在支持我的疑惑。他说自己的诗比博尔赫斯写得好,就难以让人信服。他写了两句俳句送给学生:“傻得可爱,毕竟是傻。”“智慧可怕,毕竟是智慧。”实话说,少了点俳味。他的小说集《温莎墓园日记》中,《两个小人在打架》,让人想起沈从文先生批评过的“这是两个聪明脑壳在打架”。而《一车十八人》,则让我略惊讶,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相当于多年前流行的一个小段子,木心先生据此改写为小说,自然是可以的,但读不出新意。
    我无意苛责,只想借此表达一个想法:读得太多了,可能于理性有益,而于原创力有害。另一个相似的例子,是王小波。王小波知识渊博,他的随笔,写得智慧、犀利、雄辩,很让人深省。而他的小说,科学理性化身为符号,密布在文字中,阅读时最大的感慨是,太聪明了。太聪明,也是小说的天敌。
    我曾开过一门选修课,用整整一学期聊《呼兰河传》。学生都是“90后”,通过细读,大多喜欢上了这本书。而他们桌上摊开的《呼兰河传》,版本五花八门,我粗略数了下,约有一二十种。这都说明,它虽不畅销,却能长销,读者一直是有的。萧红只活了31年,漂泊流离,没读过多少书。可能正因此,她保持了作家最可贵的直觉,笔下有丰沛的原始之力,植物的枯荣、人的生死、童年的忧伤,都是活生生的。全书共七章,每一章都像一幅风土画,单纯,却以茂密的细节,呈现着丰富。七画并置,最后以单纯、丰富而抵达了无限的繁复。而每条生命在其中,都是唯一的,各不雷同,更不是符号。2015年8月,我曾去呼兰城寻访她的故居。如我所料,书中的场景不复存在,满城都拥挤着高楼。但,强烈阳光里,故居门外老树下,一拨下棋的老人,面孔黧黑、赤膊铮亮,一眼能认出,他们就是萧红书中爬出来的老灵魂。
    呼兰河不是一条大河。我在河边盘桓时,感觉它的宽度、可辨识度,正适合写一部《呼兰河传》。如果萧红居住在海边,中国文学可能就少了一部经典,也可能少了一个天才。望洋不必兴叹,因为,所有河流汇入辽阔时,都以泯灭自身为代价。
    萧红的丈夫端木蕻良,也是才华横溢的。因为家境富裕,他自幼得以博览群书,也是“学贯中西、博古通今”。21岁完成的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被誉为一部史诗。前些年我买来此书细读,却不大读得下去。他野心太大,想法太多,而他的技艺尚不足以把握,就像皮薄而馅太多的饺子,下锅一煮就碎了。此外,他受西方文学影响也太大,浪漫主义的不克制、杂芜、跳跃……都随处可见。今天,它依然值得治文学史的人研究,但阅读欣赏的价值,要比《呼兰河传》低多了。倒是端木蕻良后来补写的《科尔沁前史》,采用散文的叙事手法,单纯、流畅而不失深沉,篇幅虽短多了,容量却不比《科尔沁旗草原》小。
    张爱玲与萧红并为双峰,她读书也不多。《红楼梦》是熟读的,而欧美文学经典几乎不碰,读到毛姆为止,再往上就免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她在给友人的信中说,要读,但终于还是没读。这是她的遗憾,也可能是她的幸运:她保护了自己的细腻、敏感的味蕾。
    她也有一个才华横溢的丈夫,胡兰成。胡读书多、有文采、好琢磨,顾盼自雄,谈玄说禅,从“三皇五帝”到眼前,无所不包,且人生起承转合,还阅女人无数……按说,这样的人,正该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然而不。他的人生太满了,没有留白,这种人恰恰不适合写小说。胡兰成留下的几部书,都还各有价值,但都属于“非虚构”。
    上世纪80年代,是让很多人怀念的。改革文学、伤痕文学、知青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五色迷目,诞生了数量相当可观的小说。但隔了三十年往回看,还能读的,似乎没有几个。汪曾祺先生是其中之一。
    汪先生1980年发表《受戒》时,已经60岁了。从那时起,他的小说创作贯穿了整个80年代,其作品放到今天,以挑剔的眼光看,多数仍算精品,个别可列为神品,耐得摩挲、赏玩,意味颇长。这是一个奇迹。但细想,也是顺理成章的。
    据汪先生的儿女回忆,他的藏书“实在是可怜”。《鲁迅全集》只有第一卷。恩师沈从文的书也只有一本1957年出版的小说选集。家里也没有废名、阿索林的书。倒是契诃夫全集有一套,这是一个例外(这个例外或许不是偶然的)。那么他是否借书读呢?儿女说,他60岁后,也就是他重新开始小说创作生涯后,“在家里不怎么看文学作品,无论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是否说,看得少,就会成就一个好作家呢?当然不。但,看得太多,的确可能毁掉一个好作家。《天龙八部》中有个王语嫣,天下武功秘籍没她不熟悉的,但凡人一出拳,就能看出他门派、来历。可她就是不会打。
    汪先生是才子,才气大于学问。他也并不长于虚构。但福克纳说:“做一个好作家需要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有了其中两项,有时只要有了其中一项,就可以弥补另外一两项的不足。”汪先生的长项,就是观察和经验。他打量一只鸟笼、一个茶客,和打量王羲之的墨宝一样专注,不时会心一笑。他的人生经验,包括地主家少爷、西南联大学生(没拿到毕业证)、右派、摘帽右派、放逐张家口外、革命样板戏编剧……每做一事,他都能随遇而安,寻到某种情趣,属于摔下了山崖,也要摘几颗野果子先尝尝。他不把自己放得很高,也不放得很低,是放得很平。他的小说,有平静美,包含着情趣和意味。这意味,就是文人味。
    文人不等同于文化人。文人味不是读书读出来的,是天资和悟性的结合。文人通常活在当下,但又逍遥些、游离些。他不试图去超越自己的局限,不追求辽阔,不尝试史诗,一心写好短篇,把局限发挥到极致,时间证明,他的一些作品已成为了经典。
    村上春树在新书《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中,提到了日本国内对他的两种批评:先是说他写的东西,无非是外国文学的翻版,最多只能在日本通行。后是说他的书在国外卖得好,是因为他的文章容易翻译,外国人也容易看得懂。对此,村上春树有理有据地给予了回敬。
    然而细想,这两种批评,也并非完全没道理。村上春树是位生活和写作方式都较独特的作家,他在辽阔的世界上游牧人般地往来、栖居、写作,书籍畅销全球。要说不足,就是没什么不足:他写的人和事,所有人接受起来,都不会有难度。
    我想起有一年开车进入湖北,在一家路边馆子吃川味火锅鱼,老板娘问要辣还是微辣?我说微辣。火锅沸腾,我吃了一筷子,味道还可以,然而并没有辣味。疑惑片刻,我就明白了:这儿是华中,任何味道到了这儿,都被中和了,折中的中、也是中庸的中,辣变成微辣、微辣变成不辣……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接受,但就是少了它生辣、鲜活的原根性。
    村上春树的小说,就颇像湖北菜,味道可以,档次也不低,然而它们是中性的,它们诉诸味觉的,是计算好的平均值。平均值也有相当的价值。但要阅读纯正的日本文学,读到“菊与刀”,还是得读川端、谷崎、三岛,今天或两百年之后,可能都如此。
    文学有如食物,其魅力蕴含于差异性、尖锐性。即便差异性表现为误读、偏见、严重不正确,也比同一性更深刻或更有意味。
    帕慕克的《别样的色彩》中,他提到的一件事让我印象很深:法国作家纪德去土耳其旅行后,尖刻地批评、讽刺、挖苦土耳其的一切,甚至说土耳其人的服装是所能想象到的最丑陋的服装。然而,纪德却受到了许多土耳其作家的膜拜。有趣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去法国旅行后,不厌其烦地谈到他对法国的痛恨,抨击法国人虚伪、自私、堕落、被金钱所腐蚀。但是,他却又赢得了纪德的膜拜,并为他写了一部书,就叫《陀思妥耶夫斯基》,宣称:“他跟易卜生、尼采一般伟大,也许比他们更为重要。”
    人有时是不可理喻的,你迎合他,他蔑视你。你蔑视他,他膜拜你。文学常在高点上,见出一点冷幽默。
    书画是文学的近邻。我曾在书摊上,买到一本二手的陈传席画评集《画坛点将录》。听人说,这本书的观点比较偏激。我倒觉得,评论如果没有偏激,就像川菜抹去了辛辣,温吞了。
    陈先生对“调和中西”的林风眠评价甚低,这个我不很同意。但他对潘天寿评价颇高,看标题就很有意思:《强其骨,拉大中西距离》。他说,潘天寿维护传统,反对调和、混交,也反对“外来营养与刺激”、“互相作微妙的结合”。潘天寿在观念上,可能是守旧的、落伍的,可也是最有个性的。艺术家最忌的,就是自我泯灭个性。他的画作,使他配得上中国画大师的称誉。陈传席说,“潘天寿是群山外的独秀峰”。这“独秀”二字,用得好,它应该是艺术家立足于世的姿态。
    卡尔维诺在中国影响很大。他的每本书可能都已翻译过来了。而作者简介中,差不多都会有这样的文字:他患病时,主刀医生表示自己未曾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他的大脑那般复杂精致。这大概是真的。卡尔维诺是一个用头脑写作的作家,知识超级渊博,小说也超级理性:《分成两半的子爵》,书名和内容的哲理性,都正好用来概括他的风格。他还说自己,从未学会使用任何一种方言。他是终生都用书面语思维、说话和写作的。
    卡尔维诺之后,要数埃科了。埃科去世时,许多人哀叹一个最渊博、最有趣的大师走了。埃科的确是渊博的,但读他厚厚的代表作《玫瑰的名字》,怎么也难以联想到“有趣”。实在是沉闷到无趣,这不是小说,是哲学符号堆砌的城堡。
    我所理解的小说,是水淋淋的蔬菜、瓜果,根茎带着泥巴,有着湿土的气味,而不是各种装在大小玻璃瓶中的维生素药片。
    想起傅雷先生翻译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这部书被称为音乐小说,有波澜壮阔之誉,曾经在中国影响甚巨。“50后”、“60后”的许多文学青年,正是通过阅读它而走上了写作之路。而傅雷先生本人,却在1953年11月9日致挚友宋奇(即宋淇)的信中写道:
    “至于罗曼·罗兰那一套新浪漫气息,我早已头疼。此次重译,大半是为了吃饭,不是为了爱好。流弊当然很大,一般青年动辄以大而无当的词藻宣说人生观等等,便是受这种影响。我自己的文字风格,也曾大大的中毒。”
    这几乎像一则心酸的笑话。
    文学有如食物,其魅力蕴含于差异性、尖锐性。即便差异性表现为误读、偏见、严重不正确,也比同一性更深刻或更有意味。
    博尔赫斯说过(大意):我曾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阿根廷作家,后来我发现,我其实一直都是。
    我过去觉得博翁说得对极了。今天,我不再这么看。要成为一个阿根廷作家、中国作家、日本作家……都不是易事。并非生下来是某国人、血管里流着某国的基因就可以了。
    我和许多中国人一样,活了半辈子,对中国的文化和现实,也未必有透彻的理解。甚至,我们对自己作为个体的认识,都需要一辈子。还可能,至死也没悟透。
    所以,通过对川端康成和村上春树作品的阅读,我认定,前者是“日本作家”,后者是“国际作家”。
    德国汉学家顾彬,以痛批中国作家而在中国享有大名。实话说,他说到的许多现象,都是准确的。但他指出中国作家之所以写不出好作品,主要是不懂外文,自闭,看不懂外国书。这就可以商榷了。这一点,他似乎没有举出实例来。我倒是可以举一个反例,那就是他本人。他应该是精通三四门以上的外语吧。我偶然读到过他写的诗《黄鹤楼———答李白》 等四首 (德惠译),怎么评价呢? 可有可无吧。
    川端康成写道:“我以为艺术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出来的。先祖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继承下来,才能绽开一朵花。”我想补充说:是一朵唯一的、独秀的花。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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