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妈妈常常牵着我的手到城里三坊七巷走亲戚。 舅舅家在文儒坊,婶婶、小姨、三姑婆家在衣锦坊那边…… 从文儒坊舅舅家到衣锦坊亲戚家要横穿闽山巷,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巷,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灰墙,人夹在中间,显得特别矮小。 小巷里通常没有人。有时候回舅舅家时天已经暗了,听见自己跟妈妈的脚步在石板路上卡哒卡哒孤寂地响着,声音比白天大好几倍,两边高墙也变得比天更黑,要压下来似的,心里总感到害怕,恨不得飞跑起来,赶快离开。 但奇怪,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正因为这种害怕,闽山巷,就浮在其他坊巷之上深深印在我记忆里了。 那时候,坊巷间铺的全是石板路,大约走了几百年,也就走出凹凸不平来,下雨天会积点水,平日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好听的响声。 后来,到了“文革”,没有时间走亲戚了,忘了是哪一年,又开始走时,才发现坊巷间的石板路已经没了,全变成了水泥路。 于是很感叹。 没想到过了几十年后又变回来了。现在的坊巷间,又全铺上了石板路。 石板路很新,走上去不响,也不积水。 于是就想,还要再走上几百年,才会变成我小时候走过的,会响、会积水的石板路吧。 光禄坊在福州城内,是三坊七巷中之一巷。 三坊七巷,顺便说一句,它是中国都市中仅存的一块“里坊制度的活化石”,是一座“明清建筑博物馆”。我最喜欢在黄昏,找一座坊巷中的宅院,比如小黄楼,比如二梅书屋,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就这么呆着,看夕阳的金色在屋檐在墙角游走,渐渐暗淡下去,最后消失。 小时候的走,常常会走到心底,像白布被染上色,一辈子再也无法褪掉。 于是,不知不觉,就被这种褪不掉的色彩控制了。年纪越大,就越发觉自己被它控制。 我想,我之所以总喜欢把自己小说的背景放在福州,或许就因为现在年纪已经足够大,大到能让这种褪不掉的色彩在心里充分发酵,使它足够成熟,使它非要溢出心到身体,再从身体溢出到文字吧。 我把《光禄坊三号》称为IDEA小说。 我以为有一类小说可以称为IDEA小说。与其他小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类小说一定都有一个眼,或者说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不那么普通,甚至相当奇特,但都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有深度与厚度。整部小说就建构在这个眼这个想法之上,包括人物设计、情节走向、结构规划,都服从这个眼、这个想法,顺着这个眼、这个想法走。总之,想法贯穿整部小说,离开了这个想法小说就不成其为小说了。 在《光禄坊三号》中,这个眼就是三份遗嘱。 这一类小说的代表作有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德国作家帕特里克的《香水》,其他美国作家雪佛兰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也算是这一类中的好小说吧。 小说原来题目叫《四个女人的宅院》,要感谢编辑王继军跟女友文学评论家林祁,他们同时建议改名为《光禄坊三号》。 小说的结尾有过多次修改,我原来想完全撇清第三份遗嘱,强调老和尚跟傅一义长得相似,把结尾悬挂起来。这是一种偷懒的方法,被编辑老师看出来,认为这么重要的意象,最后不了了之,让读者扑得太空,于是反复与我讨论,于是,小说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庆幸自己遇到这样认真的编辑这样认真的团队。 最后感谢《收获》主编程永新,他为小说铺陈了一段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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