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长篇电视剧《白鹿原》的播出，掀起了一股名著改编电视剧的热潮，也引起了观众和舆论界的众多热议，一些急功近利者，企图拿收视率说事并妄下雌黄。事实上，优秀的电视剧与收视率不一定成正比，尤其负载高文化含量、高思想含量、高审美浓度的电视剧更是如此，这应该是一种规律，也是优质电视剧艺术的普遍现象。
    大气磅薄的文化长河
    电视剧《白鹿原》以白、鹿两家和原上百姓，长达半个世纪的近现代变迁为总体脉络，将家国命运、文化承续、道德嬗变、爱恨情仇融为一炉，以波澜壮阔的视野，演绎了关中地区普通人的情感命运史，呈现了一部厚重深邃的民族文化史。我们常说，家文化就是国文化的浓缩版和袖珍版，国文化是家文化的放大版和加强版。电视剧透过白家和鹿家两大家族三代人的抗争史，反映了中华民族文化传承转化的变迁史，这种变迁有家族文化内部之间的震荡和分化，也有王朝更替时期，旧文化强制剥离的残酷和阵痛，因为，旧文化惯性带来的生存依附总是难舍难分，更有新的文化尚未建立起来的惶恐不安，深刻呈现了新旧文化换档期的失重感和眩晕感，朝代更替也许是一夜间的事情，但是子民文化心理的余震却经久未息，尤其在动荡年代，文化皈依即是草民的命根子，这是关中地区原上百姓普遍的命运状态。无论是白秉德、白嘉轩父子的老成持重、人情练达、安土重迁的性格特征，还是鹿子霖父子精明强干、迷恋权力、狭隘自私的性格内涵。他们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代表了一种民族文化特性，这些种族性的遗传文化特征，不仅在父辈身上会出现，而且在子孙辈身上也会承续，这是一种民族文化特性，也是种族文化惯性，具有时空的恒久性和持续性，他们构成了中华民族血统和情感上的共同标签。而这种民族文化标签，具有奠基性和原初性，原始文化印记的特征很难改弦易辙；同时又具有强大的塑造性和规范性，指导着一代又一代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就此而言，电视剧《白鹿原》是一条绵延不绝的宽广河流，我们从河床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当下和未来。
    荡气回肠的文化冲突
    文化冲突是文化流变的常态，也是文化生生不息的原动力，没有文化冲突，任何一种文明的绵延和发展都难以长久。电视剧《白鹿原》表面上是在反映白鹿两家的宗族、权力、土地和情感冲突，然而，本质上呈现的却是古老的宗族文化冲突；原上百姓和县衙之间的冲突，显性层面是一种生存冲突，但隐性层面却是官场文化和民间文化的冲突；鹿兆鹏和梁县长之间的冲突，代表了革命文化和反革命文化的较量；黑娃、田小娥与白嘉轩、鹿子霖的斗争，白灵和王家的博弈，体现了新伦理文化与旧道德文化的强烈碰撞；一切权力归农协与族长制度的对立，又是民主自由文化对专制文化的一种强行撕裂；在白鹿原上，一切的爱恨情仇和命运陡转，其实都是文化冲突上演的一幕幕风景，不断发生的斗争戏只不过是文化冲突的一个个案，而文化冲突又是许多个案矛盾的背景和基础。电视剧《白鹿原》的文化指向深邃宏远，它透过原上几户人家的小窗口，意在审视社会文化剧烈震荡的大时代。一个古老的民族正在从高度整合的社会，走向不断分化和差别的社会；从农耕文化机械组合的社会，逐渐走向先进文化有机组合的社会；从生活方式、思维方式、情感态度、价值取向一元化的社会，逐渐走向了多样共存和互相碰撞交融的多元社会。特别是在白家和鹿家的第三代人身上，先进文化和革命文化占据了主流，先进文化对落后文化的冲击，显然超越了血缘关系凝结成的亲情与爱情，不同的文化主张和文化信念，在同一个大家族内引爆和燃烧起来，从此先进文化深刻地改变了国家的细胞之家庭，文化的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于是，社会的变革、民族的变迁、国家的诞生，恰恰顺应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大势。
    大开大合的文化挽歌
    文学作品之《白鹿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哀婉、缠绵暧昧的情绪氤氲其中，这种艺术气韵是作品充满魅力的原因之一，而电视剧《白鹿原》之所以能成功，源于创作者精准地捕获了原著的艺术精神。例如，电视剧中始终流淌着一种对封建文化的复杂感情，既有历史文化行将消逝的忧郁感，又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憎恶感；既有对新生文化的渴慕感，又有质疑和谨慎的提防感；既有对历史走向充满悲壮的豪迈感，又有遇到坎坷和曲折后的惶惑感。然而，这种一唱三叹、边走边看和且行且珍惜的历史态度，非常符合社会历史前行的真实状态，将社会演进过程中的复杂性、曲折性和反复性表现得生动逼真。该剧对土地的情感同样如此，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与精神寄寓的主要依托，原上人与土地之间达成的精神契约，不仅是世袭的而且是永恒的。土地给予了他们生命与生存，但是，土地也绑架了他们的思维与意识；土地锻造了他们的友善温情、忍辱负重和忠厚老实，但是，土地也造成了他们逆来顺受、愚昧落后和不思进取的奴性和惰性；土地曾经给予了他们无限的幸福和满足，但是，土地的变革又让他们承受了转型的时代之痛和精神之殇。总之，一些原上人宁肯在土地上被动燃烧自己，也不愿在土地上主动凤凰涅槃。凡此种种，皆能看出电视剧文化内涵的复杂性和多元性。好的电视剧不应只追求好看，更要追求耐看；不应只追求扫视，更应追求注视和凝视。在我看来，电视剧《白鹿原》，当属于这样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