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这个题目是有感而发,源于近一段时期接触文艺作品的直接感受。 前不久一家出版社给我推荐一位少儿作家的作品,说这位作家现在比较受小朋友欢迎,市场反映颇好。其实,这位作家我认识,以前翻过她的作品,觉得不过尔尔,怎么会一下成为少儿书畅销作家呢?带着这疑问翻看其作品,写的都是什么呀?主要是写小学生如何想点子跟班主任或老师斗,或戏谑调侃,或起哄恶搞,想出各种办法对付班主任和老师,以让班主任和老师出洋相,甚至被气哭为乐事。作品写这样的东西,迎合少年儿童喜欢调皮捣蛋的心理,所以受到一部分少儿读者的欢迎。 另一次是今年3月在北京参加全国人大会议期间,一位在京城北漂的朋友向我推荐一位画家,说他的人物画画得如何如何好,尤其在部队非常受青睐,不少将军都向他定画,让我一定去看看。在朋友陪同下来到这位画家的画室,一进门见到其挂在墙上的作品,顿时哑口无言,几乎就是上当受骗的感觉。他画了诸多国家领导人及部队将军的油画像,完全是依据照片用九宫格给人画像的路子,匠气十足,充其量只能算低端文化商品,与真正的油画肖像艺术品毫不相干。可就是这样一位“画家”,递上来的宣传小册子上却赫然标有吓人的名头:亚洲东方伟人艺术创作研究院院长、当代卓有成就的人物画大师等等。 现在我们谈文艺创作,多强调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强调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对表现生活的作用。接触这两件事,当然无法代表我们文艺创作的整体状貌,却能反映当下文艺创作的某些乱象。我深感当前文艺创作出现的许多弊病,远不只是文艺家生活积累薄弱问题,不只是脱离生活拼凑编造问题,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即文艺家对生活的认知、选择和把握,对艺术的感悟、理解和呈现问题。简言之,也就是文艺创作中的文化品位问题。 所谓文艺创作的文化品位,是指作品的内在品质和趣味风貌所呈现出来的格调与境界。它既有内容方面的蕴涵,也有形式方面的要求,是文艺作品整体质量的一种把握和评价。 从内容方面看,我觉得文艺家首先要明确创作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然,文艺作品有娱乐的功能、认识的功能、审美的功能等,不可否认也有教育功能。这几种功能,理论上可分开来探讨,实践中可以有所偏重,但几者往往相互渗透包容,难以截然剥离。尤其面向青少年的作品,即便偏向娱乐功能,教育功能也不应淡化和忽视,因为青少年缺乏成年人的鉴别力,对作品表露的思想观念和审美趣味很容易照单全收。如果我们的少儿文学热衷宣扬小孩如何与老师周旋,以突破纪律界线、不服老师管束为荣,宣扬同学之间斗智斗勇,简单灌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观念,他们将来怎么能够成为遵纪守法的合格公民?怎么能够成为乐于助人的心地善良之人? 当下的文艺创作,确实严重感染了简单追逐市场追逐金钱的顽症。一些创作者为提高发行量、收视率和票房收入,将人类精神食粮应有的宝贵品质,如崇高、正义、敬业、勤劳、坚韧、友善、乐观、宽容等等抛到脑后,为了吸引眼球赢得市场,一味在逗乐、调侃、刺激、色情、猎奇、悬疑、好看上花工夫,哪怕陷入低俗、媚俗、庸俗的泥沼也在所不惜。不可否认,文艺作品一方面是精神产品,另一方面也具有商品属性。它可以创造票房收入、销售码洋、收视率、点击率等等,可以给文艺家带来版税、片酬、出场费等不菲的报酬。但是,文艺作品绝不能等同于一般商品,因为两者的使用功能迥然不同:人们消费使用一般商品时,满足的主要是物质的或生理的需求,而消费使用文艺产品时,满足的主要是精神的和情感的需求。 由这种差异所决定,文艺作品是给人真善美的滋养,还是假丑恶的危害,或是低俗媚俗的麻醉,就不得不成为文艺创作者必须面对和考虑的问题。正是在这一点上,不同文艺作品呈现出不同的文化品位和格调,有的洋溢向上向善的正能量,有的充溢低级庸俗的负能量,有的倾向高雅高尚的积极意义,有的偏向戏谑颓唐的消极意义;当然,还有不少正面价值并不突出,但也无明显害处的作品。不管怎样,肯定和推崇文艺创作中弘扬正面精神价值,强调文艺创作内容的文化品位和格调,对于医治当下文艺领域理想信念滑坡,精神价值缺失等病症,无疑具有消炎扶正的作用。 从形式方面看,我们的文艺创作要提升文化品位,关键要充分挖掘和发挥各艺术门类表现手段的传统底蕴和呈现魅力。上面提到的那位少儿文学作家,不仅内容意趣的着眼点出现偏差,作品语言也过于浅露直白,像白开水一样清淡寡味,缺乏文学作品应有的语言意蕴和美感。文学作为运用语言来表现生活和塑造形象的艺术,在中国已有近三千年的悠久历史,许多经典名著至今熠熠生辉。我国古典文学的语言之美,每个掌握和应用汉语的人都会由衷赞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两句诗,每句寥寥十字,就以鲜明的形象描绘出壮阔的场景,意境深远,脍炙人口。“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如此佳句,不仅声律谐和,富有节奏,而且饱含色彩和声音,读来朗朗上口,韵味无穷。我们用汉语进行文学创作,是否讲究文字之美,是区分作家与一般写作者、创作与一般写日记或便条的重要分水岭,也是判断作品是否具有文化品位的重要标杆。我国古典文学语言简洁凝练,含蓄隽永,注重“言有尽而意无穷”,积累了异彩纷呈的成语典故和名句佳话,更创造了丰富多样的修辞和表现手法,值得每个创作者认真学习,仔细体味。 正如文学家要不断提高文字语言的表达水准一样,画家应注重对绘画语言(造型和色彩)的追求,书法家应注重对书写语言(结构与线条)的锤炼,戏剧家应注重戏剧语言(戏剧性和唱词)的魅力,音乐家应注重音乐语言(旋律和节奏)的美感等等。文艺家应透辟认识自己所从事艺术门类的特点和奥妙,稔熟掌握其基本功并不断探索开拓,而绝不能为了迎合读者低俗口味或追逐市场效益,降低作品的艺术质量和文化品位。当然,粗制滥造,摹仿剽窃,以及前面提到的“伟人艺术创作”等用“伪艺术”手段混迹于艺术市场,以艺术垃圾欺世盗名者,更是等而下之,不足挂齿了。 王蒙曾呼吁“作家要学者化”。陈振濂曾提出书法不仅是“书写技术”的比拼,还要做到“书写内容”的切己,应做到两者水乳交融。中国艺术传统历来强调“诗外功”“画外功”“书外功”“戏外功”等等。这些都意在表明:真正的文艺家一方面要对艺术技巧勤学苦练,精益求精;另一方面也要拓宽眼界,博览群书,增强自己的多方面素养,尤其是文化修养。只有这样,我们的文艺创作才能摆脱“有文艺,缺文化”“有作品,缺品位”的热闹而浮躁的窘境,更多推出扎根中华文化沃土、吸收西方雨露滋养,吐纳时代风云、熔铸社会良心、彰显文化品位的精品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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