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希望更多“诗词学霸”出现,但更希望线上线下的人们能像武亦姝那样因“知”成“爱”,继而由“爱”生“知”,最终将诗词注入自己的灵魂和精神,化为自己的人格和气质,变成自己的行动和作为 ●当下诗词传承发展的关键便是如何实施“扩群”。由于形式简约、内容高浓、审美创造和审美接受较为曲折的特性,诗词几乎无法完成自身的“扩群”,因此掰开揉碎的主题阐释、移步换形的呈现转化势所必需。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优秀传统文化充分实现其当代价值的必需 ●从《中国诗词大会》的成功看,主流媒体的公信力和号召力是强大的,能让人们认知诗词的“有用”。传统内容与时尚娱乐的合体,如同杠杆一般撬动了诗词的“扩群”,终能将“群”的欢乐变为一条条通向高尚的梯子,引导人民大众兴趣盎然、兴致勃勃地攀上去、攀上去。以此要求来看《中国诗词大会》,仍有进阶和改善的空间 新年伊始,央视科教频道《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闪亮开播,诗词达人轮番上场,你吟我咏,展学逞才,赢得粉丝海量、刷屏无数。其中风头最劲、吸睛最多的选手,恐非来自上海的“00后”高中女生武亦姝莫属,她先在9轮追逐战中大获全胜,创造了这一环节的历史最高分;后在PK擂台赛上率先“抢五”成功,并且始终含着微笑地完成攻擂。武亦姝的高颜值、才情和淡定,令大人们依稀“看到了古代才女的模样”,让孩子们纷纷“拿起了诗词书,背起了古诗词”(摘自网络)。同时,第二季的热播使怀“初心”者们纷纷返看第一季,出现了电视娱乐节目十分难得的回头效应,诗词的美丽与节目的成功,均由此可见大概。 出色的选手、出众的表现是选秀娱乐类节目的招牌,这样的招牌对《中国诗词大会》来说,从来不虞匮乏。据好事者猜,武亦姝脑内的诗词量超过了2000首,且能做到依心召唤、按意运转。事实上,若无上千首诗词的储备,选手要进入追逐战是几乎不可能的——即便如此,也难免因“上场昏”或“杀威棒”而早早铩羽。笔者当然希望更多“诗词学霸”出现,毕竟目下知诗词、懂诗词的人还嫌太少; 但更希望线上线下的人们能像武亦姝那样因“知”成“爱”,继而由“爱”生“知”,最终将诗词注入自己的灵魂和精神,化为自己的人格和气质,变成自己的行动和作为。这正是《中国诗词大会》“赏中华诗词,寻文化基因,品生活之美”的宗旨。节目深刻认识到经典诗词所蕴含的历史、人文、道德和审美含量,具有贯通时空、直抵人心的力量,对当代人养成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具有积极的意义,因而明确了以“体味诗词之美,感受诗词之趣”为引导,实现“从古人的智慧和情怀中汲取营养、涵养心灵”的目标,同时将富有创意的策划、专业的支撑与时尚的呈示作为节目的外在保障。绝大多数观众认为,《中国诗词大会》内容深浅得宜,流程创意十足,点评精准专业,特别是“情感包”“催泪弹”的投放,找准了当下人心的最柔软处,加上主持人优雅、温馨而不乏幽默的表现,一并托起了节目的收视率,提升了节目的美誉度。 由此可见,“诗的国度”“诗的民族”和诗的传统,并非如有人说的那样已在中国消逝,恰恰相反,它早已深深地融入中国人的血脉中、刻在中国人的骨髓里了。全国各地,无论城市还是乡村,无论发达地区还是相对落后的地域,无论校园授课还是家庭教育,孩子们从小到大,或多或少都受过传统诗词的熏陶,那正是孩子们诗化思维形成、诗意追求开启的最佳时段。尽管另一名来自上海的13岁小选手侯尤雯声称是“自学成才”,但从背景介绍看,小才女祖辈、父母的引导和支持,仍是根本和关键性的。事实上,类似的家庭在上海、在全国比比皆是。古典诗词的传承似初泉流淌,当代诗词的创作也似潜流涌动。据称,当代诗词作家的人数达百万之众,诗词创作出版物超三千种,其中不少佳作既继承了古典美,又表达出当代性,理应成为当代文学不可缺失的重要成分。然而,当代社会的无情和无理之处,便是将“有用的”奉为圭臬,尽情攫取;将“无用的”视作敝屣、一概靠边。在学业、职业、家业或产业的多“业”催逼下,在崇尚竞争力、提倡高效率的当下社会,人们的诗思逐渐退化,诗意不断消减,对诗之美的想往和追求淡漠已久,而大量附丽于诗词的历史、文化、道德自然也就变得模糊陌生了。《中国诗词大会》的出现,用全民参与的形式将人们的记忆唤醒、激活,这正是节目的文化功德所在。 毋庸置疑,诗词在当代是“小众之小众”的文化。孔子将诗的社会作用总结为“兴观群怨”,“兴”是启思与抒情,“观”是观照与认知,“怨”是指责与批判,均属创造审美层面;“群”是交流思想情感、交换见解看法和实现社会交际,属于接受审美层面。如前所述,经典诗词的“兴”“观”“怨”大多接通了古今,当代诗人的“兴”“观”“怨”同样贴近了现实,诗词之所以仍摆不脱“小众之小众”的处境,根本的问题出在了“群”上。传统文化的衰落、低俗文化的冲击,尤其是主流文化语境的巨变导致诗词“群”的功能极度衰落。“兴”“观”“怨”一旦失了“群”,便失去了承载,失去了从个体精神转化、扩延为社会精神和公共文化的可能性。所以,当下诗词传承发展的关键便是如何实施“扩群”。 由于形式简约、内容高浓、审美创造和审美接受较为曲折的特性,诗词几乎无法完成自身的“扩群”,因此掰开揉碎的主题阐释、移步换形的呈现转化势所必需。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优秀传统文化充分实现其当代价值的必需。众所周知,优秀传统文化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底蕴、底子和底气,其所蕴含的价值观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理当被当代中国人努力传承和大力弘扬。无论传承还是弘扬,都不是一个僵化、机械的过程,而是一个鲜活、有机的过程,唯有实现“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与魅力才会真正被认知、被阐发,才能真正融入当代文明、成为当代精神。最近,中办、国办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了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重要意义、总体要求、主要内容和重点任务,其中对深入阐发传统文化精髓、贯穿国民教育始终、保护传承文化遗产、滋养文艺创作、融入生产生活等,都作了具有极强指导性和针对性的表述。在这些面向全民全社会的内容和任务中,媒体(包括娱乐媒体)平台不但不可置身事外,而且应该深度介入,成为“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的主力。从《中国诗词大会》的成功看,主流媒体的公信力和号召力是强大的,能让人们认知诗词的“有用”; 娱乐文化的生命力和影响力是广泛的,让人们享受交流的“有趣”。传统内容与时尚娱乐的合体,如同杠杆一般撬动了诗词的“扩群”,终能将“群”的欢乐变为一条条通向高尚的梯子,引导人民大众兴趣盎然、兴致勃勃地攀上去、攀上去。 以此要求来看《中国诗词大会》,当然有进阶和改善的空间。比如格律知识的拓展,尽管选手们熟读诗词,但他们中熟稔平仄、用韵、对仗等格律技巧的还是不多。仍以武亦姝为例,她在第八轮追逐赛第三题失利(考题为李商隐七律《马嵬》尾联“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要求填写“纪”字。武亦姝在错误的两个选项“季”“时”中选择了“时”),原因除不知道“纪”这一文史知识外,也暴露了不熟悉律诗平仄安排的问题。否则,尽管同样是错,也是必用“季”而舍“时”的——事实上,“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情况在诗词学习中十分普遍,岂止中小学生,更有教授学者。 又如节目氛围的营造。尽管加注了不少心灵抚慰剂和诙谐俏皮话,但仍无法掩饰整个节目“实力说话”“优胜劣汰”的基调。中华民族当然崇尚“勇者胜”,但更主张“和为贵”,“勇者胜”是“和为贵”的手段,何况是斗诗和赛词。不妨看看《红楼梦》中才子才女们的联句、对句及步韵相和,那闲适的欢愉,那精巧的默契,即使偶带机锋,也是柔软而芳馨的会心一笑。何不稍作引带,令其几分化入节目之中?毋庸讳言,中国的电视娱乐节目多受西方模式的影响,加上收视率等市场因素推波助澜,虽常常实现脱胎,但往往未能换骨——寻求刺激、制造对抗、营造紧张气氛、提倡强力征服的思维不知不觉在意识中积淀下来,在节目中散发开去。人们有理由相信节目能让一大批青少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有理由相信节目会使另一大批青少年望而生畏、却步不前,而将“诗词量”当做“英语词汇量”来死记和硬背的情况,恐怕也不会少。这个担忧,在其他的主题娱乐节目(包括汉字和成语主题娱乐节目)中几乎没有,却在这次诗词主题娱乐节目中显现出来。究其原因,可能在于,诗词与纯粹的知识或技能有别,它不是属于个人的收藏,不是用来炫耀的财富,更不是征服对手的武器,而是一种发自心灵的呼唤、印证和惺惺相惜。 (作者为上海诗词学会副会长、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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