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观古今 深心托毫素——感受《〈富春山居图〉传奇》中的江左风流
在你的印象里,中国文化是什么?红灯笼、狮子舞、对联、中国龙、牌楼、麻将这些符号吗?还是在传统节日里那些作为文化外延的仪轨? 我总觉得,不论我们今天的科技多么发达,每个中国人对传统文化里的诗酒田园还是心存向往的,然而眼下的中国,内心深处的那颗道心蒙尘已久,那些象征中国文化的符号仿佛是博物馆里冰封的遗产,现在的中国人根本无法靠智力令它们焕发出活力和生机。所以,我们看到越来越多声震四海的外国名剧在中国一线城市各大剧院火热上映,越来越多的外国大片儿占据着中国电影的票房;年轻人口里多数哼的是西洋歌曲,追逐的也多是西式的文化,就连这个国家的精英阶层,在正式的场合穿的也多是西方的服饰,行使的是西方的礼仪。一些中国人,从上到下,都变成了香蕉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富春山居图〉传奇》的上演才令宝爱传统的我愈发感动。这出舞台剧将元四家之首黄公望的晚年名作 《富春山居图》666年来的曲折离奇搬上了舞台,将那些故纸上的繁华和深情,将一代代大名士、大收藏家、甚至帝王们跟这幅画的因缘际会,以具象的方式呈现给了我们。90分钟的观戏体验中,我们身体没有发生位移,精神却已飘至九霄,我们在戏里穿越时空,重见了那个早已远去的中国,在历代大名士的身上,我们再见了那个“野泉滴砚,窗竹摇影”的诗意世界。 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文化人身上有着那种书斋文化浸淫出的丰泽。那时,渊博温煦的能人多,仿佛大师都是一起出现的,他们三五知己怀才相遇,说金石,话考证,谈逸闻,聊掌故,话题散漫,内容漂移,天马行空。他们个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面对美丽的富春江,可以出口成诗,落笔成画,并且为了这份爱好,可以在79岁的高龄,在没有任何功利动机驱使的情况下,坚持作画五六载。这种安于后花园中的闲情和超脱政治漩涡的淡然,令被喧嚣、焦躁和急功近利情绪裹挟的现代人羡慕不已。 白衣苍狗多翻覆,沧海桑田几变更。传统文化静寂了,传统文人的才、学、品以及是是非非也早已走入历史的烟雨中。但是通过这个戏,我们可以看到剧作者虽然生在当代,却依旧迷恋旧时月色,他像个文化遗民一样,做着文化守望者的工作。他借助《富春山居图》这幅千古山水长卷,溯本追源,逆流而上,带我们重拾记忆,重游那个遥远的诗意中国。 董桥说,“没有回忆、没有遗憾的人生是没有灯芯的灯笼,照不出路。”《〈富春山居图〉传奇》的剧作者呵护记忆,体贴遗憾,用剧场的方式将观众带入了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所说的“场”中;他们在视觉和听觉空间上采用写意与“间隔”的手法,化用中国美学的元素,运用鼓、大锣、铙钹、小锣等民族乐器来营造这个“场”,在这个场里,令观众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浪漫、诗意、神秘又美丽的中国;在这个“场”里,观众与黄公望、无用师、倪瓒、沈周、乾隆、吴湖帆等历代名士有了一次穿越时空的相遇,在节制而高雅的舞美气质烘托下,观众仿佛化身为这些大名士中的任意一个,重新回到了那个耽悦古墨、醉心山川的古老中国,切实体会到了故国回首月明中的境界。 中国画,特点在于用笔使墨,用意使笔,与西方画完全是两种流派。林语堂说,差不多所有的西洋画都是“没”骨画,惊心触目容易,令人物我两忘难。我很同意这一点,中国的山水画,几乎都重写意,不重写实,是典型的抽象画。所以,乾隆皇帝在富春江边,面对《富春山居图》这幅山水长卷,也在慨叹,画竟然比景更美三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画里有了黄公望的“意”。 人生走着走着,终会发现,所有复杂的情感最后还是得寄情山水,然后沉默不语。不论是画画的黄公望,还是传画的无用师,又或是摹画的沈周,或者烧画殉葬的吴洪裕,之所以对《富春山居图》如此痴情,不只是在爱那幅画,而是对那幅画里寄藏着的那份“才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所以,即使是这幅画被火焚了,被一分为二了,面对着《剩山图》残卷,吴湖帆依然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剩山图》残卷,就像一串裹着历史包浆的红檀珠,凝视抚摸愈久,文化光泽愈亮。多少前朝天大的人和事,最终都化为了烟云,而前人的那份才情却可以通过这幅画来传承,所谓人有人的命运,画有画的命运,令历代才情不付东流水,即是传画人和画共同的使命。 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变化,但文化人传承文化的使命没有变。我相信,汪浩和李伯男做《〈富春山居图〉传奇》这出戏,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就像中国台湾地区流行音乐民歌运动的开启人李双泽所讲的那样,中国人应该唱自己的歌,我想戏剧舞台也是如此,在西剧一统天下的情况下,我们的戏剧人,能够将我们的灿烂文化搬上舞台,这是中国戏剧人的良心和自觉,值得我们赞赏和鼓励。 而且我相信,文化上的本土情怀是无法解释的事。庄雅婷老师逛了苏州城后,感慨道:“文化这东西,是DNA的密码,即使你可能也不爱读书,但看见长亭晚声声慢这样的字词,还是会有情绪的涌动胜过十四行,看见唐伯虎祝枝山也还是比莎士比亚觉得可喜。”老舍先生说“明知电影比京戏文明一些,明知京戏的锣鼓专会供给头疼,可是嘉宝或红发女郎总胜不过杨小楼去,锣鼓使人头疼的舒服。”(在老舍先生的时代,普遍认为电影比京剧文明,但现在看并非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国外的戏再怎么声震四海,在内心深处,我还是偏爱旧时光里中国人自己的故事。我们的文明曾经是那么璀璨,那些故纸上的温柔,除了像一剂良药一样,为我们提供精神上的欢娱和慰藉之外,某种意义,可能也是我们这些失落文明的孩子面对外来文明时仅有的一份尊严。作为戏剧人,有什么理由不把这些灿烂的文化搬上舞台去,演给中国人去看呢?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富春山居图〉传奇》 令我们从眼下的喧嚣和焦躁中飞升出来,去体验那种老派的、古典的,“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般的江左风流,令我们尽可能地去修复已经断裂的文化传承,其影响已经超出了一出戏剧的范畴。在宝爱传统的我看来,这实在是太温情的善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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