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白与我是同一个时代的文学人。他起步不算早,却已经是儿童歌诗的标志性人物了。倘若有人立志要为儿歌、童谣、童诗撰史,那么,李少白的名字不能被绕过。这首先是基于这样的一个事实:由于少白的多件歌诗作品被收入教科书,近十几年的孩子、孩子们的老师、孩子们的亲人、关注儿童语文教育的各类研究人员,都广泛接触过李少白的歌诗。 被收进教科书的文学作品是精品。写出精品可以凭个人意志奋力为之,可以努力去追求,但义务教育阶段语文教科书里的文章被擢入时,需要考量的不止是文章的思想深刻性和艺术精湛性。作为课文,它遴选的标准比想象的要多。我曾一度参与其事,所以用这段话来肯定少白儿童歌诗的创作成就。 如今他以成丛出版的形式集中展现了文学劳绩,计7卷。细读之余,我深感过去对少白所知太少,包含在他的文学成果里的艺术经验和写作技巧等等都应该被更多的关注乃至于认真研究。 少白的创作业绩,过去我所知的以他为幼儿创作的韵文作品居多,其实他的文学成果中,歌词和为少年而作的朗诵诗都产生过不小的影响。他的《少年中华》就被许多教师研究怎样朗诵才能体现诗的神韵、意涵和力量。不过,我以为他的作品中,生命力最强的或许还是儿歌部分。 少白的儿歌量多质优,选出来成集出版的就有207首。它们无不充分利用了汉语多以字为单位来表达情、知、识、意的特点,汲取了古代诗词歌赋的节奏表现经验,写得简约、浅白、顺畅、悦耳,巧妙地磨润句与句之间突出的棱角,读起来语调流利而平滑,出口可念,入耳即明,还弥漫有一种湘人独特的谐趣美韵,或活泼、欢快、跳跃,或低回、轻盈、柔和,均做到了情入韵、韵传情,读来很有春雨润物、燕言莺语的感觉。看这首《雾》: 白云罩山岗 房子躲迷藏 大树披纱巾 小鸟找爹娘 “雾”是一种浩渺到无限大的自然景象,少白不从正面着墨,而是借“房子”“大树”“小鸟”三个点把飘荡、弥漫的场面活画出来。《捞星星》中,雾就被表现得更诗意、更传神了: 风轻轻,水清清 星星落到湖水中 山雾飘来撒一网 不捞鱼儿捞星星 这样的童歌当然已不再只是童歌而已,反复吟诵、欣赏之余,我甚至惊叹今天的诗人一旦把自己的诗智慧、诗艺术全部调动起来,也是可以与古代诗人比肩的。并且,儿歌不需要借助于注释和解析。又要好,又要有嚼头,又要耐得住咂摸,却又绝对不能借助于解析,这就是儿歌创作的难度,这就是儿歌创作的挑战性所在。世界上有许多文学大家写出了皇皇巨制,却经不住幼儿文学创作难度的挑战。列夫·托尔斯泰是经受住这种挑战的作家之一,他给农奴孩子们写的识字读本,好些只几行字,可在写作过程中,他不惜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敲、打磨,寥寥数百字的作品他常常需修改多达十余次,当然这样精雕细刻出来的作品也未必能经受得住孩子的阅读检验,然而列夫·托尔斯泰的天才就表现在他写的作品孩子们一读就都喜欢,这种喜欢不是一时,不是一个时期,不是只在19世纪,而是今天的孩子们——不仅是俄罗斯的孩子,而是全世界的孩子——仍都喜欢,仍是一再被出版的经典。列夫·托尔斯泰的例子正说明,看似几句、几个字的儿歌,若是被轻视,那么就只是轻视者自己的妄知和轻狂了。 当然,我也愿意说出我的另外一些意思。儿童歌诗的创新追求已经使儿童歌诗不再停留在少白所熟悉的那样一种样态上了,无论题材的选取、突破的大胆都会使少白感到有些陌生了。试看这首美国作家谢尔·希尔弗斯坦的《在黑暗中》: 我这几行诗, 是在狮子肚子里写的, 因为漆黑一片, 你们可能看不清我的字迹。 我生性好玩, 结果玩进了狮子肚子里, 这不,我这会儿只能在黑暗中写诗了, 这里不只是黑,还到处都湿叽叽。 (韦 苇/译) 在中国有任溶溶的《狗叫》,写的是,明明楼群里只有一条狗,可这只狗“欧”一声叫,接着就四方都传来狗叫声,原来是各幢楼里的小朋友都伸长脖子“汪汪汪汪汪”“欧欧欧欧欧”的,在那里使劲儿逗狗叫呢,那只真狗倒反而大感莫名其妙,“侧转了头/干脆静下来听热闹/竖起耳朵/闭上了口”。还有李姗姗的童诗《一个人在树林里》: 刮风了, 只有我可以不动! 风停了, 只有我可以动! 这种用浅语写哲学玄思的诗,也可能是少白比较陌生的。 自然,儿童歌诗不一定都得这样写才是好的。过去我们曾倡导用歌诗来教育孩子,但现在,歌诗“总得教给孩子一点什么”的创作模式确实已经不被认为是惟一正道。这里举出的《在黑暗中》《狗叫》《一个人在树林里》给我们做出的提示,说明着儿童歌诗创作已经有了一些新走向,新趋势。这不是说所有的诗人都得去跟风、去易辙。像少白已经形成的一套自己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成熟经验,得来不易,已经证明是成功的,当可预期仍还会有新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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