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杂技,任重道远——边发吉、冯双白、张红、俞亦纲、李西宁等谈杂技发展现状
◎杂技的本体是技术,技术不可或缺,从技到艺不仅仅是将技巧漂亮地展现,而是需要实现从炫丽技巧到独特艺术形象的创造性转变,惊险奇绝之外还要给人以碰撞心灵的东西。 “狼来了,狼来了,杂技界的狼已经来了。 ”杂技人这样说。这个在国际赛场摘金夺银最多、也最艰苦的行业,充满了危机意识。狼真的来了么?7月25日至29日,由中国杂协、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主办,上海市杂协、上海杂技团、上海市马戏学校承办的首届中国杂技理论高级研修班在上海举办,来自全国16个省市自治区28个单位的31名杂技理论工作者参加研修,这是近年来中国杂技界第一次举办杂技理论的高级研修班,边发吉、冯双白、徐粤春、张红、周大明、俞亦纲、李西宁等众文艺理论界、杂技界造诣深厚的专家云集,与学员们一起探讨了杂技行业的现状与发展。 杂技业态:一张票8块钱,国内外市场均不容乐观 说起杂技通常就会令人想到“墙内开花墙外香” ,在国际赛场,中国杂技是摘金夺银大户,然而在世界杂技演艺界中国杂技却并没有多少话语权。对此,中国杂协副主席、中国杂技团总经理、北京市杂技学校校长张红感触颇深。在她看来,中西杂技的差异在于,比赛中,中国杂技更注重的是输赢,是拿奖牌,而其他国家的杂技团队目标却是拿订单。有订单才能生存,订单才是王道。张红说, “赛场就是市场,必须转变过去的观念。 ”而赛后拿了订单再去演出时,中国的一些团队会偷工减料,潦草应付,有演出商就向张红表达过困惑:为什么你们中国的演出和赛场上展示的不一样?这在国外是绝对不允许的,不论在赛场还是商演,国外团队的表现都是越来越好。另一方面,国际市场对杂技的需求也在发生变化。每次去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马戏节,都会有演出商问张红:你们又有什么新节目,有哪些我们没看过的新东西吗?张红介绍,过去带单个节目过去,对方会再次包装,而今他们需要的是有中国品质的整台晚会或剧目,要有创新的、有深度的有思想内涵和无限想象空间的节目。 国内市场也并不乐观。曾有一段时间,杂技界看重国际比赛、演出,忽视了国内市场的长期培育,等到回头时发现国内市场几乎已经被各个艺术门类瓜分完了,这时再想进驻就成了难题。目前杂技界还没有一座国家级大马戏院,也仅仅部分省市有固定演出场所。张红指出,现在杂技以旅游演出为主,真正盈利的不是杂技团,也不是剧场,而是旅行社、导游,假设一张票卖100块钱,给杂技团的顶多30 %。“随着旅游市场的变化,连这根救命稻草也摇摇欲坠了。 ”以北京为例,张红透露,过去北京三个旅游剧场可以同时开演,现在已经做不到了,而且价格越来越低,一张票真正给杂技团的只有可怜的8块钱。同时,国外杂技演员也不断进驻中国市场,形象比国内演员好,要价比国内演员低,月工资不超过6000元,竞争力更强,而国内演员普遍心态迷茫,缺乏职业规划,职业流动加剧。张红说,“我们总说狼来了,狼来了,这次真的是狼来了。杂技市场化的自我改革不可逆,我们必须从自我出发,把握机会” 。 市场的变化意味着传统的表演模式和院团运营模式都需要改变。 “为谁服务是中西方杂技最大的区别。 ”中国杂协副主席、上海杂技团团长、上海马戏城总经理、上海市马戏学校校长俞亦纲说,一切都应该以观众的需求为出发点。上海杂技团努力探索,改变观念,跳出杂技人自己经营杂技的传统模式,和其他优势资源结合,重塑新的市场运营主体,比如以《时空之旅》演出项目为核心成立时空之旅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一切交给公司运营,演员占有股份,既是从业者也是分红者,上海杂技团只做创意中心、投资中心、演员管理中心等,不再是市场运营主体,俞亦纲说: “让传统院团退出来需要肚量。 ” 上海杂技团等单位创作表演的杂剧剧《时空之旅》剧照 杂技发展趋势:由技到艺不只是讲故事,创意与情怀不可或缺 杂技的本体是技巧,然而随着时代发展,无论是从市场需求出发,还是杂技自身发展寻求突破,杂技都逐渐更加追求艺术化、审美化。中国杂协主席边发吉指出,每个时代都有其艺术特征,后现代时期的艺术特点体现在大杂交、大跨界、大组合,艺术不创新必然面临死亡,艺术家不懂舞美声光电也很难继续发展,杂技尤其如此。 杂技如何艺术化、审美化?有人认为杂技的艺术化,就是用杂技讲故事。俞亦纲纠正了这种看法,指出有意思和有故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杂技的魅力不在于讲故事,讲故事恰恰暴露了杂技的短处,为讲清楚故事加进去很多不必要的舞蹈等非杂技要素,反倒影响了整台节目的表现力。好的杂技节目是要有意思,给人以想象空间。 杂技的艺术化,也不是杂技动作与舞蹈等其他艺术形式的简单叠加。 《肩上芭蕾》是经典杂技节目,将芭蕾的舞台搬到了人的肩膀、胳臂、头顶上,中国舞协主席、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秘书长冯双白第一次看到时,就被高难度的优雅所震撼。在他看来,从技到艺、由表到里是杂技发展的趋势。杂技的本体是技术,技术不可或缺,从技到艺不仅仅是将技巧漂亮地展现,而是需要实现从炫丽技巧到独特艺术形象的创造性转变,惊险奇绝之外还要给人以碰撞心灵的东西。 好的创意可以点石成金。中国杂协副主席、西部战区战旗文工团团长李西宁编导过四十多场主题晚会,为杂技从技术走向艺术提供了成功经验。她主张杂技的跨界发展,用各类艺术为杂技“美容” , 《龙狮》 《茶》 《英雄格萨尔》及最近上海迪士尼乐园订制的驻场演出剧目《人猿泰山——丛林呼唤》等,每一剧目都独具创意,注重融入中国元素,具有打动人心的意境与情怀。以《人猿泰山——丛林呼唤》为例,李西宁的创意从全球征集的剧本中脱颖而出。她将剧目情节设定为小泰山进入猿的家庭之后,用各种方式争取严厉苛刻的猿爸爸的认可,而最终在猎人的枪管前,猿爸爸舍身保护泰山,倒在泰山怀中,整个剧中有欢乐,也有触动人心柔软处的深情。迪士尼总裁艾格看完后说,这是他看过的最精彩感人的戏。 “杂技是美学当中最难猜的谜语。 ”河北省艺术研究所原所长周大明对尤·鲍列夫《美学》一书中对杂技的描述颇为认同。她认为,杂技的艺术美是丰富的,包括技巧与精神内涵两个层次,精巧、高难、惊险、奇特、魔幻等概念结合为一个整体,是杂技技巧的审美属性,而杂技的精神内涵则又包括壮美、优美和戏剧。她指出,现在的戏剧越来越偏重现实主义,杂技剧也受到戏剧的影响,但杂技拙于叙事,并不一定要走纯现实主义道路,而跟着情感走,就又有蜕化为舞剧的危险,杂技可以表现的是抽象的精神内涵,浪漫化、魔幻化、寓言化、童话化等都是杂技可以探索的方向。 杂技教育:自欺欺人的培养方式制约杂技发展,亟须有技术有艺术有文化的综合性演员 一次国际比赛中,中国杂技团遭遇强劲对手。中国杂技团总经理助理申莉回忆说,当时就看愣了,乌克兰团队的节目男女对手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同一首优美的诗,我们的杂技演员表演能看出技巧来,而对方已经化技术于无形,不会让观众惊呼技术多难,只感觉到美。这与乌克兰有国家马戏学院直接相关,他们对杂技教育极为重视。 杂技的发展受到种种制约,根本缘由何在?张红认为,究其原因在于我国始终没有完善的杂技教育体系,人才培养需要层次与时间。去年一个演员考到中国杂技团,专业素质非常好,想到杂技学校听课学习,张红让她自己选,去高中初中哪个班都可以。她试着听了几次课,最后选中了一个——小学一年级。她有中专学历,但只是发了证书,学校没有真正安排他们听一次课。张红说,“这不是个例,这种自欺欺人的教育方式在杂技界普遍存在,我们即便编排出有深度的剧目,要求演员懂这个懂那个,他们怎么能听懂? ” 今年摩纳哥蒙特卡洛国际杂技节40周年庆典,邀请中国3个节目演出,对每个节目进行重新组合,空竹与国外手技结合,肩上芭蕾与国外绸吊结合,每个节目都要求演员发挥主动性,参与二次创作。张红说, “老师教什么样就做什么样已经不行了,不再是摆几个高难度动作,必须有演员的二次创作,说到底需要演员的综合素质。 ” “我们的培养方式已经落伍了,必须转变培养观念。 ”俞亦纲有着同样的看法,现在一些院团培养演员主要还是练习基本功,达标之后才练节目,这导致演员表现力差,缺乏感染力,是技巧高的演员,又是痛苦的呈现者,笑容不是发自内心的,不会表演就找导演“抠一抠” ,养成了这样的表演状态,怎么能给观众带来愉悦?杂技教育不是要培养某一种技巧的演员,而是培养可持续发展的综合演员。 北京、上海杂技学校招生情况相对乐观,对其他地方杂技团来说则更为困难。“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学生层次高低问题了,我们连学生都没有,长春杂技团中18岁以下的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吉林省长春市艺术研究所编剧王冠感叹道。甘肃省杂技团办公室主任许蕊也坦言所在杂技团长期招不上学生,今年招了20名。杂技演员培养多为以团带班,或者家族式培养,口传心授,训练方式艰苦,普遍存在招生难问题,青黄不接,后继乏人。河北吴桥杂技艺术学校常务副校长齐志义说,大多院团学校接收的多是农村中的留守儿童、离异家庭的、调皮捣蛋的孩子,几乎成了“收容所” 。 近年来一些杂技院团和学校,包括北京杂技学校,已经和一些高等院校合作, “借壳办校” ,开展杂技的高等教育,但杂技完整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教育体系的建立,尚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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