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薪伊 歌剧《图兰朵》的舞台剧照 歌剧《图兰朵》的舞台剧照 近日由陈薪伊导演,莫华伦、孙秀苇等著名歌剧艺术家演唱的歌剧《图兰朵》在国家大剧院上演,这是国家大剧院于2008年建院之初制作推出的首部意大利经典歌剧,今年适值该剧第九轮演出,具有颇多的创新之处,体现着导演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本报记者日前采访了已近80高龄仍然活跃在戏剧导演舞台之上的著名戏剧导演陈薪伊,请她谈谈对这部“十年磨一剑”的歌剧的导演心得。 导演国家大剧院的开台之作 文化周刊:陈导演,您导演的国家大剧院版《图兰朵》自2008年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以来,前后已历经10年。今年再次上演《图兰朵》之际,能否回顾一下当时请您导演该剧的缘起? 陈薪伊:那是10年前的一天深夜12点,我接到了著名舞美设计师高广建的电话,他说,国家大剧院的陈平院长想和我通个电话。陈平院长在电话中非常坦率地告诉我:我们歌剧院要做一部开台演出《图兰朵》,此前邀请了一位意大利导演,但是我们对他不满意,我们想请您来执导这部歌剧。我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图兰朵》是一部经典歌剧,但是,它是我最不喜欢的一部歌剧。为什么?我曾经看过现场版的《图兰朵》,也看过DVD,但是我认为这部作品的很多剧情作为西方人臆想中的中国故事在很多情节设置上是荒谬的。比如以猜谜语的方式来招驸马,这是戏剧中的一个传统表现手段,是从《威尼斯商人》中来的,但是剧情中,猜谜语猜不中就要被砍头,中国历史上没有这样残酷的公主;还有一点令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在我所看过的《图兰朵》的录像带里,饰演图兰朵的女演员身材都非常壮硕,有的还让她们戴上一副长长的指甲,形象设计凶狠冷酷,对这部剧内容和视觉上的反感,让我没有再关注它的音乐等其他部分。 但是国家大剧院想将这部戏作为开台演出,我希望能够做这个工作。而且在大剧院戏剧场试运营的时候,我导演的《梅兰芳》就是戏剧场的开台演出,所以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同时,我希望对这部剧做一些改编。 于是从2007年11月23日开始,我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了两个阶段的工作,第一个阶段,观看各种版本的《图兰朵》歌剧影碟,此阶段令我很是悲哀,因为我发现歌剧《图兰朵》就像是一个美女,我们做导演的(甚至包括舞美设计)只是一个化妆师,只需要考虑如何把她打扮得更漂亮而已,不需要去理解它、认识它、解剖它,这不是很悲哀吗?第二个阶段,我扔掉各种演出的影碟,寻找各种汉字剧本,再从零开始研究文学剧本;经过反复阅读4个译本,直到我拿到一个叫罗基敏的台湾人翻译的本子,我有了新的发现和认识,我被这个本子的文学水平所打动。然后我进一步研究欧洲文艺复兴和中国封建文化的差异,我的心情开朗了,因为我认为我能够从一个真正的导演的角度透视解剖《图兰朵》。虽然故事本身漏洞百出,但并不失为一部伟大的歌剧。于是,我的导演构思题目,叫《漏洞百出的伟大歌剧》。 解读“漏洞百出的伟大歌剧” 文化周刊:为什么叫“漏洞百出的伟大歌剧”? 陈薪伊:这是一个意大利作曲家眼里的中国公主的故事。虽然从逻辑上讲,这是一个不那么“专业”的中国故事,但却充满着对中国文化新奇的探索和热爱。 比如剧本舞台提示的第一行字是“高大的紫禁城城墙”,而在二幕二场图兰朵的第一段唱词里却说:“在这座宫殿里,在好几千年以前……”其实,紫禁城自建成至今也才五六百年。又比如歌词中:“鞑靼王展开他的七面旗帜开战那一年,到处是恐怖和叮当响的刀剑,国王被打翻,公主被掠走。”其实,哪里有七面旗帜呢?蒙古王查不出有七面旗帜。所以我在导演阐述中这样解释了一下:“意大利人对中国的了解依据的大概只有一本书和一个事件:一本书是《马可·波罗游记》,一个事件是1900年的八国联军进攻北京,逼迫朝廷要取慈禧的项上人头,为他们被义和团杀掉的意大利传教士复仇。普契尼的创作恰恰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后开始的,这就是意大利人眼里的中国,既有对忽必烈时代的好奇和敬仰,(来源于马可·波罗),又有对清王朝没落腐败时期的嘲讽。概括起来说人文精神战胜血腥残暴,便是创作者的主题。所以有的意大利人才会提出最后一段唱可以穿着辛亥革命时期的服装,表示结束了一个封建王朝,有的演出索性把图兰朵的造型搞得像慈禧,两手留着长长的指甲,觉醒的时候把指甲掰掉。更有甚者,国外有的版本把背景放到中国‘文革’时期,由上海的演出终曲拉开今日之浦东的画面……” 我的艺术追求 文化周刊:透过您对这部歌剧的理解与处理,能否谈谈您的导演艺术追求的是什么? 陈薪伊:我想可以说是对人性的探索与追求。普契尼对人性的诠释是伟大的,歌剧展示了图兰朵公主的暴戾行为,但也深刻地揭示了她暴戾行为的原因,她的残酷因着对祖母的爱,这是历史留给她的情感态度。但是这里也有漏洞,如果导演能够理解剧本的主题,就不应该选择一位凶狠的胖女人来饰演图兰朵。所以我选择了一位符合公主形象的女高音———孙秀苇。孙秀苇是活跃在国外歌剧舞台上的唯一华裔女高音。我当时爬过了音乐厅的很高的台子,看见她在台上走来走去,她那天穿了一件旗袍,我首先就看她的形象,身材很好,可以演公主,于是就定了她。此前她演过图兰朵,通过第一天的排练,我让她“再生”了一个图兰朵,这是这部歌剧表演思路上的创新。 这部作品是普契尼谱曲,并让编剧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来写的剧本。我认为普契尼对人性的关照是最贴近莎士比亚的。比如剧本中很重要的人物就是公主的丫鬟柳儿。柳儿是一个奴隶,但她用爱教育了公主。我在新导的歌剧中重视了她的作用,即启迪人性的作用。 文化周刊:据我所知,在西方歌剧中,大部分都将该剧处理为悲剧,整部歌剧就结束在柳儿死去之后,便不再继续演绎剧情,据说普契尼在写到柳儿自杀之后,不久他自己也便去世了。但这一次您新导的这部《图兰朵》给了观众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让柳儿的爱情感动了公主图兰朵,图兰朵也被拉卡夫王子的勇敢自信所征服……可以说,这在世界的戏剧舞台上是没有过的,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一个结局处理呢? 陈薪伊:我在导演阐述中这样说道,卡拉夫的微笑,使柳儿产生了爱情,柳儿的爱情使图兰朵坚冰般的复仇心结融化了……剧中,图兰朵公主的第一滴眼泪证明了这个主题。我力图说明,是柳儿这个女奴证明了普契尼歌剧的主题———是柳儿为爱自杀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图兰朵,改变了摇旗呐喊的残忍的民众,使他们唱起了忏悔的歌——歌剧中有一段忏悔的歌,几乎在许多演出中被忽略掉了,我把它拿了回来。我觉得,在整部作品中,柳儿虽然只是作为配角出现,但从重要性上讲,她的确是《图兰朵》的一个精神支点。 探寻作品中的人文关怀 文化周刊:您导演的很多作品中都充满着这样的人文关怀,这是否可以被认为是您的一种个人风格? 陈薪伊:这是我的戏剧作品中永远的主题。我创作了120多部剧,其中历史剧很多,包括商鞅、白居易等中国历史上很多著名的人物,我觉得他们都值得我们去挖掘。比如《赵氏孤儿》里程婴救孤的故事,程婴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孩子,去把自己的儿子献出来,我觉得这有意识的、有动力的行动,是一种人性的、英雄主义的选择,这种有意识和有动力的决定,是一个大前提!但是很多作品歪曲了《赵氏孤儿》中作者的原意,否定大仁大义,将其解释为一种偶然的选择。我觉得这是一种文化的堕落!否则像《麦克白》的选择你怎么解释?莎士比亚在解剖人性的时候,无论他展示了人性当中多少肮脏的、丑陋的一面,但总会留有一个充满真善美的、无瑕疵的人物给大家。像奥菲利亚、《李尔王》里的三公主、《麦克白》里的麦克道夫等等,他把最善良的心、最智慧的大脑、最美的一切展现给观众。 《图兰朵》本身是一个别传,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这样一个故事,我们不必一定遵循这其中的悲剧观念。如果说我的导演是有风格的,我自己认为我是一剧一风格。但是我深受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所以在用戏剧这把解剖刀来解剖人性时,我是一定会在人性这一点上有所深思有其“亮色”的。 ■相关链接: 关于歌剧《图兰朵》 《图兰朵》是意大利著名作曲家贾科莫·普契尼根据童话剧改编的三幕歌剧,是普契尼最伟大的作品之一,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部作品。《图兰朵》是一个西方人想象中的中国传奇故事。讲述的是元朝时的一个公主图兰朵为了报祖先暗夜被掳走之仇,下令如果有个男人可以猜出她的三个谜语,她会嫁给他;如猜错,便处死。三年下来,已经有多个没运气的人丧生。流亡元朝的鞑靼王子卡拉夫与父亲帖木儿和侍女柳儿在北京城重逢后,即看到猜谜失败遭处决的波斯王子和亲自监斩的图兰朵。卡拉夫王子被图兰朵公主的美貌吸引,不顾父亲、柳儿和三位大臣的反对来应婚,答对了所有问题。但图兰朵拒绝认输,于是王子自己出了一道谜题,只要公主在天亮前得知他的名字,卡拉夫不但不娶公主,还愿意被处死。公主捉到了王子的父亲帖木儿和丫鬟柳儿,并且严刑逼供,柳儿自尽以示保守秘密。该剧的音乐不但有著名的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眠》,同时还将中国民歌《茉莉花》作为该剧的重要音乐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