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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狂欢之名,一切皆有可能——读亚马多《金卡斯的两次死亡》


    
    《金卡斯的两次死亡》[巴西]若热·亚马多著樊星译译林出版社出版
    谈到巴西,很难不会想到狂欢。长久以来,这个民族骨子里散发出的癫狂意识,让庸常人生也带着一丝不凡。生活如此,文学也不例外。作家借狂欢之名,大发荒诞之语,以魔幻的手法无限贴近他的国家、同胞,从而完成了一种狂欢式的写作。若热·亚马多被誉为巴西“国民作家”,想必对此种创作不会陌生。从1930年创作《狂欢节之国》到1992年的《土耳其人的美洲大发现》,他以诗歌、散文的笔法细腻描绘巴西社会风情画,笔下作品几乎可为当代巴西代言。
    不可否认,《金卡斯的两次死亡》有一个卡夫卡式的开头。小说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主人公金卡斯的人生走到了尽头。别急,这可不是盖棺定论。细读小说,我们很难找到一丝半点的悲戚,扑面而来的反倒是实实在在的狂欢。换言之,死亡真实存在,狂欢真实存在;死是生的隐喻,生是死的载体,两者互为依托、彼此照应,最终烘托出一种闹剧化的死亡场景。没错,闹剧。亚马多擅长营造双面人生,《金卡斯的两次死亡》尤其如此:金卡斯不仅拥有两种死法,还有两种活法。他曾是安分守己的公务员,是完美无缺的正直公民。可谁知他放弃国税局令人艳羡的职位,选择与“堕落”相伴,终日嗜酒如命、流连赌场、混迹街巷,令家人蒙羞、为世人不齿。如此这般任性胡来,倒也罢了,可是死亡偏偏不请自来。于是,如何才能抛开劣迹、恰如其分地评价金卡斯,就成了摆在有关人士面前的最大难题。
    金卡斯的死亡与其说是人畜无害的私人事件,倒不如说是透射人性的公共话题、癫狂人生的终极汇演。小说中,道貌岸然的中产阶级齐聚一堂,站在各自的立场对金卡斯不甚体面的死法做出大体相似的表现:有的极力掩饰,有的难以理解,有的羞愧难当;正派的老友将金卡斯的死期当作新生,今生丑闻连连,来世或能安然;笃信宗教的女儿万达深以父亲为耻,“这个爸爸就是十字架,将他们的生活变成了骷髅地”;一脸严肃的女婿列奥纳多不去想如何让岳父风光大葬,一心想着该为自己添置一双新鞋……
    读到这里,是不是觉得眼熟?是的,荒诞。或许,还应该加上魔幻。整个拉美都是魔幻集散地,巴西如何能独善其身? 至少在亚马多这里,魔幻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多得早已渗透到民族血脉当中。比如死亡,小说标题明明白白地预告了金卡斯之死,不是一次,而是两次。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可能死两次?或者说,死神如何不露痕迹地将之扮成玩笑,在众人把葬礼当成炫耀身份、展示财富的盛大派对的当儿,给了金卡斯一个合乎身份的结局?
    然而,这不正是我们一直苦苦寻觅的魔幻吗? 正常的人生固然不会有两次死法,但若是顶着“狂欢”的名号,一切就皆有可能。亚马多不愧为讲故事的高手,他轻轻一笔宕开,一生二,二生三,将一个人、两种活法、两次死亡,延展成一个家族的双重狂欢。儿女的安排是其一,酒徒的唤醒是其二;前者体面且高尚,后者草根接地气。很难说两种死亡孰优孰劣,因为它们都是当下巴西的映像:草根铺就地基,世俗(钱财、利益)塑造思想,且在有意无意间左右着人们的判断:中产阶级女儿以虚伪的方式粉饰了父亲的“堕落”,但她却怎么也搞不懂自己的老父亲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还好,亚马多知晓一切。如他所说,真正的水手不会留恋安稳的床榻。好比路上的行者只配倒在路上,亚马多的水手永远只属于大海。醒过来的金卡斯还来不及享受他虚假的荣光,就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完结———我们只见他轻轻一跃,心满意足地跳入大海,随即被海浪吞没。从此,老水手彻底摆脱了乏味的体面,将恼人的名誉、周遭的非议、难缠的儿孙远远抛开,得到了他一心盼望的安宁。
    不过,你能说金卡斯不道德吗?至少在亚马多这里,他是不折不扣的英雄。只是,这种英雄性从一开始就与世俗价值相互背离,难免被打上“堕落”的符号。同样,我们也不能说亚马多不道德。因为真正的作家永远游走于道德边缘,拿堕落说事,却不屈从于世俗的约束。亚马多太老练,他老练地戳穿了虚伪的肥皂泡。作为一个数十年如一日描画巴西民族精神内涵的作家,他不仅称职,而且早已超越了他的职责。回到小说,金卡斯究竟应该如何生、应该如何死本来不是问题,问题是从这次因死而生的事件中,我们能够读出些什么:是一团乱麻的民族劣根性,还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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