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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大地的回声


    关键词:梁书正
    我常常在湘西的崇山峻岭间穿梭,静坐山巅某处,望着延绵起伏的群山。那时候,我是寂静的,像大山多出来的部分。或者是一块石头,一棵枯树,甚至就是一堆积雪,一团云雾……
    远方来的友人曾与我说过:你们这里的山真大,但是好像很荒凉。我说不是的,这些山中到处都是村寨,只是看不到而已。某日大雾茫茫,再驾车带友人穿梭群山,沿路不断听到吆喝声、呼唤声和唱山歌的声音,却见不到任何人影。我说你看,他们都是生活在云雾中的神仙。夜晚,我们从山顶望去,只见群山之中,到处都是灯光聚集,灯火闪烁,仿佛神的居所。那些灯火,正对应山顶之上夜幕中的群星,那种寂静光芒的辉映,让人忍不住流出热泪……
    每年春种时,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那温软、踏实的感觉源源不断传来,仿佛踩到了人间最舒适的地方。祖父经常赤脚耕地,父亲也是。因为少年的经历,使我对大地深信不疑。即使在工业文明的大城市打工,依然没有忘记大地。种上豆子,收获豆子;种上红薯,收获红薯,大地从来不欺骗人,从来老实厚重。有一年,我看到人们把亲人种进土里,立上碑文;有一年,我看到人们从土里挖出新鲜的果实,放上祭坛;有一年,我在小山村的河边,看见群星在水里荡漾,光芒在天地辉映。大地正源源不断地给予我很多东西,不断滋润我、喂养我。我就像土地上的一粒麦子,慢慢长大、饱满、成熟。大地让我深信,那潮湿的泥土深处,藏着人世最深的秘密。
    很多时候,我已经不再刻意去写诗了,因为大地上生长的一切都是诗歌。诗歌就在那里,你需要做的就是把它捡起来,打磨好。就像山里的农民摘一颗野果,去皮或者去刺,就是一颗香甜的果实。所以,我的行走时间远远大于创作时间,行走让我看见,让我听到,让我收获。而在湘西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诗歌,到处都是音符。我所写出来的诗歌,都是大地告诉我的,大地才是第一作者。
    行走多了,自己就和山水一样了,和草木一样了。山绿水涨是诗歌,草木枯荣是诗歌。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大地静谧不语/唯一回答人们的是/缓缓升起的缕缕轻烟。”(《大地颂》)这“轻烟”是什么呢?如果在老祖母祭祀的手中,那是宗教;如果在祭奠的人的手中,那是生死;如果是田野升起的,那是粮食的光辉;如果就在大地上,那是知识与教诲……大地是充满智慧的,而脚踏大地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
    有一年,秋天收稻时,我的叔父告诉我,剩下的几兜稻不要收割了,留给过冬的鸟雀;有一年,和父亲种地时,父亲指着新鲜厚实的土壤说,这一生,只有土地让我感到踏实;有一年,祖母教育莽撞的我,你不要小看这里了,这里天上地下都是神明。当我独坐在武陵山脉之上,想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渺小。于是,才有“经过村庄,我是老农/经过稻田,我是谷子/经过河流,我都是一滴水了。”(《独坐武陵山上》)没有什么让我骄傲的,如果有什么荣光,那都是来源于土地和土地上生长的一切,源于土地的教诲和引领。而恰恰是这一切,让我重新获得了源泉和力量,重新“听到来自穹宇深处的回答”。
    提笔的时候,我不再把自己当作主角,也不敢大刀阔斧地搬弄技巧或者大肆渲染。我低下身来,静静地听大地呢喃,听大地说话。你听:村庄需要一声鸡啼,山河需要一件袈裟。你听:那鸟鸣啾啾,山河葱茏;那泪光盈盈,尘世温和。你听,田野里每一粒洁白的稻米,都是雪的另一种真身;你听,我那在厨房煮饭的老妈妈,是菩萨最新的一次转世……这些,都是来源于安静地倾听和大地的告诉,慢慢的,我渐渐成为一个倾听者、记录者,我感受这大地的一切,并时常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我渐渐看到一个崭新的自己从远方走来。
    这是大地最自然最本质的回声。我和诗歌,就是这样慢慢地互相修正了彼此。安静、平和、虔诚、风轻云淡、与世无争。我早已如此,也乐于如此。我听着自己的内心,跟着风走,随着云走,伴着流水走。走着走着,我就越来越快乐了,快乐,又何尝不是诗歌呢?生活中一句温暖的问候,在世间的一次微笑,都是诗歌的化身。所以至于还能不能写诗,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而重要的是,诗歌教会我的责任、诚实、谦逊、慈悲、宽恕和爱,在不断地修正我、完善我。
    因为倾听大地,你还会听到这些声音:我们村一个老人都死了好多天,臭了才知道。有一日,父亲和大舅坐在土坎上的谈话:“假若我瘫痪了,就喝一瓶农药”,“假若我瘫痪了,就找一根绳子”。作为儿女,我们守在身边,老人尚且有如此想法,不知道独自留守的老人们该有怎样一种绝念。曾看过一则报道,一个老人病重了,儿子请假回家,可等一天不死,等两天不死,儿子到床边说:“爸,你怎么还不死,我只请了七天假。”一句话,老人当即咽气。究竟是什么在一点点摧毁我们日渐缺失的人伦?究竟是什么让人性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有一年在火车站,看到一个准备外出的农民工,他用行李包着一张遗像。而我也曾有这样的经历,在奶奶病重的时候,我没有回去,奶奶在故乡等死,我在远方,等着她死。这是永恒的伤痛,这也是大地上生长的诗歌,是伤口中开出的花朵。有一日,经过一个寨子,看到一口修好的水井,上面写着几个字:“盼乡泉”。再细看旁边的小字介绍,才知道是一个在外打工的人出钱修的,为什么叫“盼乡泉”?到底要“盼”些什么呢?我想,那个在异乡漂泊人的心里一定有答案。
    因为行走,常在外借宿,有一次登白塔寺,天已经黑了,当晚夜宿白塔寺,风雨大作,一根亮着的蜡烛上,三只飞蛾扑来扑去,真是飞蛾扑火啊,再听那风声雨声,忍不住热泪盈眶。于是,写就了这样的诗句:破墙破窗破屋顶,风雨声声入耳际/一整夜,都没有入睡……//灯烛还在亮着,三只黑影扑来扑去/粗看以为是飞蛾,细看才知是/屈原,杜少陵,梁书正。(《夜宿白塔寺》)
    是的,很多时候,我们只有一双盛满汪洋的眼睛。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亿万年来,为什么我们脚下的土地永远厚实,从未抱怨?那是为了让低在尘埃中的万物,都能从中获得永恒的慰藉。亿万年来,为什么我们头顶上群星璀璨,从未熄灭?那是为了让所有低在尘埃中的万物,都抬起头来。
    我愿每个人在倾听大地回声的时候,能心怀大恸,头顶明月高悬。我愿每个人都听到大地深处的回声,用心地记录这片大地告诉我们的一切。
    大地慈悲,愿你听到草木流水的回响,也听到艳阳高照的祖国,也听到破窗之外家国的风雨,也听到苍生共同的呼唤和祈愿。在这个美丽的星球,我们需要听到这些回声,就像母亲听到幼儿的呼唤,万物听到春回大地的暖暖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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