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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


    关键词:唐新运
    严格来说,我更喜欢说或者始终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这几年来,我又年长了几岁,还多吃了几顿饭。吃草喝水晒太阳,吃饱了赶快在阴凉处卧倒反刍,牛羊会长肉上膘做梦想心事,而我的体重并没有增减。减少的是脑袋上的头发,多出些脸上的皱纹。我庆幸自己是人,如果是个畜生,估计没有哪一家愿意收留我。我想象自己入肠过腹的食物,洗旧穿破的衣服,虚度浪费的光阴,可能全部转化成另外一些什么东西,入脑入心,或许就成为自己的一些想法。
    在这些文字断续的记录和写作过程中,生活依旧,日子匆忙,甚至感觉不到季节更迭,草木荣枯,日月轮回。每天都是复制和粘贴,自己好像是齿轮上的一个齿、链条上的节和环、书里的字和感慨叹息,饭菜中的葱花和盐,偶尔不小心放的一个屁。是袜子、鞋油、牙刷和卫生纸,还是居家必备的拖把和扫帚。在保证了生存生活之后,我奢侈般地坚持着自己的一些习惯,经年不改,去逛书店,去转早市,和街边商贩讨价还价,在牛马市场不停地转悠,虽然它离城市比较远,但离牲口的棚圈非常近。当然,也不能免俗地和加塞占道不打转向灯的丑劣车主互相手指、破口大骂。
    小的时候,听的民间故事不少,看的演义和评书太多,渴望着雁过留影、风过留声,免不了更记挂人过了还要留名,连梦都不曾完全成型的年纪,居然问村中长者,人活一世怎样才能留下点名声?村里长者几代为农,上过几天扫盲班学会东倒西歪写自己的名字,不再蘸了印泥郑重按下食指指纹,可据说祖上出过翰林,回答说,写文章,当作家。现在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书可以流传,当然作者也可以跟着沾光。殊不知写文章才是难事,不是写不出,而是没有时间写,好比打不顺溜的哈欠、伸不舒展的懒腰、憋回去的响屁,肚里惊涛拍岸却无暇无处释放。首先是为了生存,其次是身边的诱惑太多。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娶自己心爱的人,那是神仙。不过,神仙也会有烦恼,厌倦了现在的日子,想死却也不容易。因为既然是神仙,个个都长生不老。
    在忙碌中偶尔走神,在夜晚的灯下窗前日积月累,竟然也积攒了十余万的文字,读起来倒也有点味道,有时隔日再看前段时间的文字,不敢相信出于自己之手。洋洋得意,感觉那是神灵附体后的杰作,或者是鬼魂上身的胡言乱语,和酒后的犯错一样,与我无关。
    周涛前辈说:“所有的诗人、艺术家、作家都在企图通过文字的表达让自己能够升华,让生命中的精华都保存下去,这是文学最高的意义。”是的,我尽可能地用我的笔写下自己熟悉的生活和一些事情,加上一些人,用眼,用耳,用心,用爱,满怀善意,万分感激,把一些我认为有用的、有意思的东西记下来,至少也要对得起我用过的笔和墨。若干年后,另外一拨人在我生活过的地方继续生存、生活,偶尔在午后的树阴下做梦,梦中也许会和我们相遇。我们先他们尝试着生活了一次,还没有活够就又离开,而他们还将把我们的生活重复和延续。
    文字能跨越时空和地域,无论身居何处,写作都是手工作坊、私人隐秘,小村庄不一定干不了大事情。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在纷繁复杂的表象下面,总有一根线能够把所有的珠子全部串起来。这根线是怎样的,在哪里,我并不清楚,但我坚信它确实存在,我正在努力把它找出来,费时多少,心中全无定数。也许哪天运气好,我会渐悟、顿悟、彻悟,与之相遇相拥、相依相随,也许终其一生也不能和它相逢。
    把爱好当作职业非常危险,很容易毁了爱好,那就把文学当作一种享受,一种自以为是、自得其乐的精神享受。我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是天才;幸好不是天才,天才常常命短,活着,总是美好。阳光、空气、蓝天、白云、鸟语、花香、风雨、雷电、土地、青草、庄稼、瓜果、街道、霓虹、音乐,世俗平凡的人、行走的漂亮女子、酒肉的妙香、钳不破的美梦,少了自己,轮不到我,想也不能想,不愿见到濒死之人渴望生的眼神。太恐怖!
    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农村长大,也在城市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少年和年轻的时候,我常常戴着草帽拄着铁锨站在地里,抬头观望空中飞过的雁阵和鸽群,残阳如血。我努力去发现生活中的真善美,有怀念、有感慨、有记忆、有同情和一些悲悯,当然,还少不了赞美。我无意更无力抓脸扯发,更不可能下手动刀,没有过多地去关注、揭露甚至批判假恶丑。其实正如没有表扬就是批评一样。
    我写下的许多文字,大致都没有离开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小村庄。有人问我,会不会终有一天,你把那个村庄写完了,写干净了,写尽了村庄里的人和事,你再没有东西可写。有段时间,我真有这样的担心和后怕。可是随着年岁见长,我想通了好多事情。我说不会,只要那个村庄尚存,只要那个村庄还有活物,那就是我写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地方和源泉,是我心里私藏、善待的一块自留地,我在城里慢慢变老,我又在城里一天比一天进步攀登,而这个村庄,也从来没有停滞不前,她用自己的悄然无言不吭一声,做着和地球村一样大的事情。只要地还在天的下面,地撑着天、天罩着地,渠水照样由东向西流,白杨榆树自下而上向天长,我和村庄就是脐血粘连,永不分离。
    我把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全部用文字记录下来,做一个忠实的记录者。我老有一种担心,担心有一天我的离开,这一切都随着我的离去不复存在。因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是仅有我知道的事情,原本好多人根本就没有看见、也不知道、更没有留意这一切。确实存在了,又错过了,还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多么遗憾,又多么可惜。我是这样想的,别人的想法与我无关。
    作为一个记录者,或者惶为写作的人,如果说,我和其他识文断字的别人略有不同,那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一颗真诚、善良、敏感的心,还有对事对人对物敏锐的捕捉力和精细歹毒的眼睛,再加上比他人多那么一点点的联想和想象。而这一切,归功于我的父母,用门口保安常挂嘴边的一句粗糙真话,品种就是这个品种。父母在乡村的生活扎实又生动,他们是那种生活的透彻经验者。
    最初的写作和记录,可能是因为读书的缘故,有对生活的随时感悟,有表达的渴望,有不吐不快的难受,因而产生写作和记录的冲动激情,与文字相伴时日久长,下笔越来越慢,字斟句酌,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担负起了社会责任,如果别人看到我的文字,因文而好我自然欣喜愉悦,因文而坏我免不了担心害怕,我文章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真正属于我一个人。文学的三大基本社会作用中有一个教育作用,我心甘情愿、义无反顾、自投罗网般地遭遇了它的暗中埋伏。
    我说过,我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我将记录,还将继续认真地记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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