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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伦卡尔的印第安主义:建筑于传说之上的民族认同


    
    若泽·德·阿伦卡尔
    
    
    巴西文学:寻找独立的文化身份
    在巴西独立之后,文学最重要的任务是为这个新生的国家寻找独立的文化身份。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投入到国家认同的构建过程中。以阿伦卡尔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者”发现了印第安人,在对这些美洲的原初居民与巴西风景的赞美中寻找到让巴西文化独立于欧洲文化的因子;马查多·德·阿西斯所代表的“现实主义文学”摈弃了民族神话,意欲面向现实,在城市生活与心理动态的捕捉之中为巴西文学开辟一条不用状写风景的文学路途;而尤克里德斯·德·库尼亚则将视线从沿海都市转向内陆,突破文明与野蛮的对立,通过文学之力,将想象中的敌人最终认作同胞,展示了一条新的融合之路。而在秉持现代美学观念的格拉西里亚诺·拉莫斯的笔下,“腹地”作为文化概念得到强化,试图通过与现代的融合,为腹地人寻找新的生机。
    ——编 者
    在巴西文学史上,若泽·德·阿伦卡尔是一位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作家。通过对印第安人形象的刻画,阿伦卡尔在传说之上,为年轻的巴西建立了最初的民族认同。
    1829年5月1日,若泽·德·阿伦卡尔出生于巴西的塞阿拉州。阿伦卡尔就读于圣保罗大学的法学院,毕业后从事法律行业并成为报纸的专栏作家。1856年,阿伦卡尔以“依戈”为笔名发表公开信,讽刺了对贡萨尔维斯·德·马加良斯在长诗《塔莫约人联盟》中对印第安人的描写手法,认为马加良斯背弃了自然的力量,不懂得歌颂它的美丽。这在当时的巴西文坛引起了激烈的论战,使阿伦卡尔名声大震。
    对于印第安文化,阿伦卡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于1857年、1865年、1874年发表了《瓜拉尼人》《伊拉赛玛》和《乌比拉热拉》三部历史与文学结合的作品,合称为阿伦卡尔的土著小说三部曲。
    《瓜拉尼人》发表于1857年,中译本名为《富家女郎和她的情人》,讲述的是瓜拉尼人佩雷与葡萄牙贵族小姐塞西莉娅之间的故事,13年后这部小说被巴西剧作家安东尼奥·卡洛斯·戈麦斯改写成戏剧。《伊拉塞玛》又被称为“塞阿拉传说”,它讲述的是印第安女人伊拉塞玛与葡萄牙人马丁之间美丽的爱情故事,故事就发生在作者的家乡塞阿拉。这个故事看似是有关塞阿拉建立的一个传说,其实也象征着巴西这个民族的建立过程,因此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和历史价值。《乌比拉热拉》是《伊拉塞玛》的姐妹篇,故事情节较为简单。小说最大的特点是注释极其详细,该书一共90页,注解就有30页篇幅,占了1/3,可见作者为了写这本书查阅了很多历史资料,尽量让书中描绘的场景符合史实。
    三部小说最后都以建立新的民族结尾,其中《乌比拉热拉》的故事背景设立在葡萄牙人来到巴西之前,故事中没有出现葡萄牙人。但已经出现了不同种族之间的联姻和不同文化之间的融合。当最后两个部落联合起来,主人公乌比拉热拉把象征两个部落的两种颜色的羽毛都插上了头冠。乌比拉热拉和两个妻子和睦地生活在一起,他统领的两个部落结合成一个非常强大的民族,击退了一切入侵的敌人。尽管这个新形成的民族不能代表巴西,但至少这个真实的历史故事表明,不同文化、不同部落、甚至不同种族之间的融合能够产生非常积极的效果,使民族繁荣昌盛。
    在《瓜拉尼人》中,新民族的建立并不是那么明显,小说结尾,佩雷和塞西莉娅到新的地方开始生活。他们会在那儿繁衍生息,最终形成一个新的群体。这个群体是印第安人和葡萄牙人共同的后代,他们既保留着土著人的淳朴和灵性,又继承了葡萄牙人的文明与基督教信仰,他们正是如今的巴西人。印第安人是巴西人的祖先,葡萄牙人虽对巴西实行了很多掠夺,但他们把欧洲的语言、文化和宗教带过来,与本地文化融合并发展,有了葡萄牙人和土著人的共同影响,巴西才成为现在的巴西。
    《伊拉塞玛》表面上讲述塞阿拉的建立,实际上也寓意着巴西国家的建立。《伊拉塞玛》也可以理解为被欧洲基督徒征服的年轻美洲的象征(伊拉塞玛IRACEMA和美洲AMERICA,在葡萄牙语中由相同的字母和字母数组成),它(或她)在被征服(或说相遇相爱)后,必须在与尊重前辈规矩的“自然秩序”相冲突或在与殖民者痛苦的共处所造成的矛盾与困难中生活下来。伊拉塞玛就像美洲土地,马丁是土地的开垦者,他们的爱情果实莫阿西尔就是巴西民族的象征。莫阿西尔在印第安语中是“痛苦之子”的意思,正如伊拉塞玛分娩时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一个新的国家在建立时也必然要经历阵痛期。《伊拉赛玛》不单单是一个爱情故事,更是反映巴西这个民族建立过程的一部史诗。
    巴西的历史记载始于16世纪初葡萄牙刚到达时,当时巴西还处于混沌状态,虽然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但部落与部落之间的交流甚少,语言和习俗也不尽相同。各种印第安人并没有共同的价值观。这一特点增大了其社会的可塑性,葡萄牙对巴西的文化植入变得更为便利。葡萄牙殖民者的身份,加上欧洲文明本身的先进性,巴西文化最终主要沿袭了葡萄牙的文化,尽管巴西人并不喜欢跟葡萄牙有这么多的相同点。
    慢慢地,巴西人对葡萄牙殖民者的统治越来越不满,这或许是巴西人民共同的民族意识的最初表现。1808年,拿破仑入侵葡萄牙,葡萄牙王室被迫迁往巴西,推动了巴西的文化产业。1821年葡萄牙王室回国时,巴西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原来殖民地的地位了。1822年9月7日,佩德罗一世宣布巴西独立。这是一场由政治精英领导的自上而下的独立,普通民众的参与度很低,大部分人对新国家没有认同感。独立之后的一系列动乱不安表明,巴西迫切需要建立国家身份来明确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需要塑造民族英雄以加强民族凝聚力。
    独立的巴西必须寻找能彰显自身价值的东西。巴西土地肥沃,景色优美,充满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的热带风光让人赞叹不已。这是这块土地特有的,不是任何殖民者带来的,这就是浪漫主义作家热衷于描写自然的原因。
    然而巴西还需在文化上找到自身的特色,与葡萄牙相区分。当时,小群知识分子对于巴西民族认同的观点是,人类本来是纯洁的,但随着现代文明的到来,人类的纯洁性随之降低,思想越来越复杂,而印第安群体中蕴藏着旧世界的高贵、慷慨和勇敢,是纯洁、朴实、美丽、勇敢的象征,是“高尚的野蛮人”,正如阿伦卡尔笔下的佩雷、伊拉塞玛和乌比拉热拉。
    对印第安人的描写在巴西文学形成之初就已有之,到阿伦卡尔所处的浪漫主义时期更受青睐,主要表现为对印第安人的讴歌和理想化。在阿伦卡尔的小说中,印第安人的优点被无限地放大,他们留给读者的都是英雄般的完美形象。然而,人物和故事情节的理想化不代表是虚构的。阿伦卡尔为此查阅了大量历史资料,包括早期的航海家的旅行日记中对印第安人的记录,尽量使故事贴合史实。尽管如此,故事还是披上了理想化的面纱,最主要的矫饰就是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关系,实际上并没有小说中那么和谐友好,他们之间发生过许多冲突。印第安人的形象和处事方式也未必如书中描写,正如阿伦卡尔所说:“《瓜拉尼人》中的野蛮人是作者意图诗化的理想型,剥落了编年史家提及的粗糙的外壳,拔除了幸存的粗野印第安人表现出的荒谬。”
    可以看出,阿伦卡尔试图在历史和文学之间寻找平衡,一方面奋力让故事贴合史实,还原印第安人当时的生活状态,让读者相信自己的祖先确实具备这些优秀品质。另一方面,不得不加入想象,进行一些理想化的处理,使后人对印第安人保有一个美好的印象。
    阿伦卡尔的印第安主义文学成功地为巴西寻找到国家民族之根。印第安主义文学也在一段时间内被视为地地道道的巴西民族文学,有着巴西独特的语言特色和艺术风格。
    正如齐拉·贝恩德在《文学与民族身份》中所说,文学在寻求民族身份的过程中有两个作用:一个是去神圣化,把已有系统的零件拆除,揭露隐藏的机制;另一个是神圣化,把一个团体聚集起来,聚集在他们的传说、信仰、想象、意识形态周围。为了巩固民族文学的身份,巴西的浪漫主义文学创造了英雄化的印第安人形象。对于巴西来说,印第安文化是一个很好的基点,把巴西和葡萄牙区分开来,而且是以一种更高的姿态与宗主国进行了分离。
    民族文学不是臆造的“民族性格”的简单反映,而是作为建构体系在一个民族形成过程中起到根本的作用。阿伦卡尔用浪漫主义的手法为巴西人民对于民族身份的“想象”奠定了基础,在印第安人的根基上建立起最初的民族认同。后代的很多作家对于民族身份的理解都是以阿伦卡尔的印第安主义为基础,再进一步提出更先进的或更符合时代发展的民族身份的概念。现实主义文学大师马查多·德·阿西斯评价阿伦卡尔:“没有一位作家拥有比阿伦卡尔更高的巴西灵魂。这不仅是因为他写的是我们巴西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有着独特的观察方式和感受方式,不论事物的外在表现如何,都能赋予它们民族性的内在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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