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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好与难


    关键词:马金莲
    近来有两个方面的念头时不时在心头纠缠,一是感念小说的好,二是感觉小说越来越难写。小说确实好。对于我来说,这种文体可能是最钟情的选择。不管是阅读,还是写。早在童年时期,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找一个没人打扰的僻静地方躲起来,有书陪伴,日子便是人间最好的日子,是神仙日子。这书便是那种里面有人、有事、有嬉笑怒骂悲欢离合的起与落的读物,像《西游记》《水浒传》《隋唐演义》,“三言二拍”,《聊斋志异》《杨家将》《薛家将》等等,总体而言小说居多。那时我们乡村世界的日子很艰苦,母亲最大的愿望是把我们教育成善良勤快的人,所以对于一个痴迷于书本世界的女儿她是担忧的,不早早学会洗衣做饭等家务,和耕地种田等农活儿,那么将来的生计便无以为靠,那么一辈子都是让人担忧的。母亲反对我看书,尤其是看闲书。她甚至能准确辨别我是在看闲书还是学习课本。只要我半天不语,埋头傻看,她就知道这女子又被闲书勾了魂,她会悄没声地捞一根烧火棍摸过来,劈头盖脸就下手,边打边数落,这么懒,二流子,长大了咋办?农家日子艰辛,母亲根本不敢指望我能考上学,靠念书改变命运。更不敢指望我靠看闲书看出前程和饭碗。我自己也不敢奢望。但就是爱看,一抱起那些书就能暂时忘记身外的烦恼和纷扰,就随着书里的人和事走,被那些悲喜牵着走,心心念念,整个人都恨不能投入进去。母亲和我都想不到的是,长大后的我会选择小说,没有过渡,直奔小说。这一头扎进来,从2000年开始,到如今,便是整整的20年。
    近期整理早年手稿,有最初学习写作时候的练习本、摘抄本、剪贴本,还有最初发表作品的校刊和市级刊物。那时候都是手写,一字一段,一章一篇,都抄得工工整整,字里行间满是一个文学青年的痴情和热血。再回想后来嫁为人妇,初为人母后,一边为生计奔波,一边坚守文学的日子,这时候其实已经败了热血,完全靠执著在坚持。一路走到今天,小说还在,年近四十的中年妇女,我每天为单位工作、老人病痛、孩子成长,还有一些中年必然会出现的琐碎与麻烦所牵绊,小说还在,在稍作休息的间隙,在出差的路上,在每晚临睡前的灯下,在等人的片刻,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本书看看,拿出手机写写,或者闭上眼冥想,一件事,一个人,一个细节,哪怕是一个动作一句话语,都可能引起内心的思考,触发灵感的机关,成为小说的药引。所以有几十个小笔记本里头躺着小说的残垣断壁,都是在时间的间隙匆匆写下的,开头,一段,或者数段。可能正在写着却因为忙碌戛然而止,小说的感觉被打断了,再也无法续接,便只能让这些残片像尸骸一样躺着,帮我铭记我曾经的辛苦和艰难。
    至于小说之难,是因为我感觉小说越来越不好写。就外在形式而言,把20年时间花在了一种文体上,兜兜转转,翻来覆去,除了小说还是小说,像揉面,揉开、折叠,再揉,再折叠,再揉,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开头有几种,中间处理的常见方式,收尾的几种手段,写多了,见多了,也就大体熟稔于心了,太熟,太常用,便有了思变、求异、求新的欲念。不想重复自己,不想重复别人。要在其中探索出新意,何其艰难。这便有了苦恼,有了纠葛,有了对着一个短篇数次修改,反复沉吟,甚至推倒重来的经历。被如此折腾的,只能是短篇,篇幅精短,便于折腾。网络便捷了我们,却也扼杀了太多东西。获取信息的渠道太多太便利,只要一部手机就有铺天盖地的信息,太阳底下新鲜事越来越少,那么留给小说的余地越来越窄,一样的内容,小说要怎么呈现,才具备小说的意义?有人说新闻结束的地方,便是小说开始的地方。这话有理,小说承载和担当的,不是时尚、热闹、人云亦云,而是另外一种质地,这里面有人心、人性、情感和更为厚重宽广的东西。收入这部作品集里的《梅花桩》《旁观者》《一顿浆水面》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而创作出来的。身负人命案件的逃犯流窜于世,用尽各种手段躲避公安的追捕,演绎出的故事五花八门,屡见不鲜,打开有关的法制节目,更是常见。那么他们的内心又是什么样的世界?十恶不赦的水面底下,潜藏着什么样的情感暗流?《梅花桩》要努力的,是选择别样的探究和讲述方式。民工、工伤、维权,这类题材更是已经被新闻和小说都讲滥了的故事,如何才能写出属于我自己的新意,如何才能讲述得更深入读者的心,《旁观者》采用了更家常、更亲和的角度。《山中行》这个短篇的起意是听来的一段笑谈,某次乡村宴席上有亲戚讲出来的,大家一笑了之,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我心里,溅起了波纹。
    《白衣秀士》是我本人较偏爱的一个中篇,题材来自童年生活记忆,这类题材之前写过不少,所以现在再也不愿按照以前的方式去书写,那么如何谋篇布局,又如何挖掘得更深更有味道,从构思到落笔,我推翻重来过三次,第二篇的草稿都已经写了过半,越写越觉得不小心就滑入以前的轨道,而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尝试,所以这稿还是作废了。最后一稿是在反复构思的基础上,一口气写出来的。乡村生活,尤其是已经过往的乡村生活,要用文字重现,并且具备阅读的新颖灵动,厚重朴实,又不失趣味,确实需要寻找不落俗套的切口,还需要厚重的情感去支撑。好在童年生活的底色永远都是温暖的,加上乡村世界的朴素厚重,作品较容易天然具备一些好的气韵和品质。父亲,母亲,父亲私生的儿子,一对白鹅,看似凌乱的人际关系,因为一对天使般的白鹅而串联了起来。琐碎家常的细节,一个个叠加起来,便具备了承载人物命运的力量。而那对白色的生灵,增添了文本的轻灵,提升了生命价值的追忆和思索力度。这部中短篇小说集一共收了6部作品,中篇4部,短篇2部,基本都是我近三年创作发表的,《旁观者》上过《小说选刊》的头条,还入选了几个年度选本。《白衣秀士》和《山中行》被《小说选刊》选载过,也分别入选过不同的年度选本。这部作品集能入选中国少数民族作家之星项目并出版,挺荣幸的,也挺感恩的,是殊荣,也是鞭策,备受激励的同时,我会再接再厉,继续在小说的道路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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