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省略还是空宾语?——动词重复类省略句的新视角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10:11:11 未知 叶狂 参加讨论
摘 要:动词重复类省略句如“张三喜欢他的老师,李四也喜欢Δ”到底是动词悬空省略结构(VVPE),还是空宾语结构(NOC),学界对此争议很大。文章首先梳理了前人的研究,然后在Pan(2019)的基础上,用五条证据重新论证这类结构应该分析为VVPE,而不是NOC。之后,文章给出详细的结构分析:并列句的V会提升到Asp0,而不是Huang(1988,1991)所说的I0,满足句法同一条件的VP可以省略。带动量短语的VVPE由Fr0允准,其他都由v允准。这样,动前状语或动后动量成分都不在删除的VP内。最后,文章认为从动词和宾语观察得到的证据,不同于以往的孤岛证据,这一视角或可为跨语言的相关研究提供参考。 关键词:空宾语;宽松解;省略;句法同一性 作者简介:叶狂,博士,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研究兴趣:形式语言学,句法语义的跨语言研究。 基金:杭州师范大学科研启动经费项目“平行合并理论与跨语言超局部性句法研究”资助。 1.引言 汉语并列句主要有三种形式的谓语成分省略(用Δ表示),第一类为动词重复式,如(1a),另两类为“是”和“能/会”等允准的句式,如(1b-c)(Chao 1988;Huang 1988,1991;Xu 2003;Soh 2007;Aoun and Li 2008;李汝亚等 2012;Li 2014;Wu 2016; Pan 2019): (1) a.张三喜欢他的老师, 李四也喜欢Δ。 b.张三喜欢他的老师, 李四也是Δ。 c.张三喜欢他的老师, 李四也会Δ。 从语义上看,(1a-c)都有两种解读:“他”看作代词则得到严格解“李四喜欢张三的老师”,看作受约变量则得到宽松解“李四喜欢李四的老师”。对于这种结构的句法,文献中后两类(1b-c)争议较少,都认为是VP省略(VP-ellipsis, VPE),本文不再讨论。争议的焦点主要在第一类句式是空宾语结构(null object construction, NOC)还是动词悬空式VP省略(V-stranding VP-ellipsis, VVPE)。结构上,按照Huang(1988, 1991)的分析,就有两种( 图1 VVPE结构 图2 NOC结构 图2的NOC结构是初期的分析模式, Huang(1988, 1991)最早提出了图1的VVPE分析模式, 并说这是一种“乔装VP省略”。Otani和Whiteman(1991)认为日语、 韩语的空宾语句也应分析为VVPE。其证据有两个, 一是这类句式与英语的VPE一样有宽松解, 如(2)所示; 二是这类句式遵守局部性条件, 如(3-4); 而空宾语句很难得出宽松解。因此, 如果VPE是能得出宽松解的唯一方式, 那么, 这类句子就应该分析为VVPE。 (2) a.John saw his mom, Mary did Δ, too. b.Mary saw his/her mom. (严格解his mom; 宽松解her mom) (3) a.Johni saw his mother, and Mary knew that Bill did Δ, too. b.Maryj knew that Billk saw her*j/hisk mother. (遵守局部, 作his解; 不遵守, her) (4) a.张三喜欢他的老师, 玛丽知道李四也喜欢Δ。 b.玛丽知道李四i也喜欢他i的老师/*她的老师。(同(3b)) Hoji(1998)认为日语是NOC, 不是VPE, 理由是宽松解和局部限制都不存在。Oku(1998)、 Tomioka(1998)、 Kim(1999)等认为日语、 韩语都是NOC, Xu(2003)提出证据进一步支持Hoji反驳Huang, 认为汉语也不是VVPE。Aoun和Li(2008)另辟蹊径,认为(1a)其实是一个基础生成的真正空范畴(true empty category, TEC)。Wu(2016)提出新证据, 认为汉语应该保留VVPE。Pan(2019)提出两个主张: 强式主张: 所有NOC都分析为VPE;弱式主张: NOC是歧义结构,既可分析为VPE,也可析为NOC。Pan(2019)支持弱式主张。 实际上, 类似于汉语的争议在其他语言中也存在, 比如俄语、希伯莱语、西班牙语、斯瓦希里语和Ndendeule语等(相关综述见Goldberg 2005)。从这个角度看,是省略还是空宾语,是一个“跨语言问题”;如果能圆满解决这一争议,则具有跨语言的参考价值。本文因此也聚焦这一现象,在五项新证据的基础上,支持Pan(2019)的强式主张。第二节综述Xu(2003)、Aoun和Li(2008)、 以及Wu(2016)的观点, 并逐一点评。第三节提出分析为VVPE的新证据,第四节给出句法结构,并解释相关问题。最后为结语。 2.前人的争议 2.1 Xu(2003)对VVPE分析的反驳 Xu(2003)主要提了三条证据来反驳VVPE分析。 证据一:状语省略。例如: (5) 约翰仔细地刷了牙, 彼得也刷了Δ。 (6) 约翰每天刷三遍牙, 彼得也刷Δ。 Xu认为(5)不排除彼得粗心地刷了牙, (6)中彼得也不一定刷了三遍牙, 这就与英语VPE(如John carefully cleaned his teeth, and Peter did as well)以及汉语“也是”句(如约翰仔细地刷了牙,彼得也是)不同。后两者前后句的状语解读都完全相同。Xu指出, 如果(5-6)中的V真的提升到了I0位置, 那么, “仔细地、 三遍”因为它们都是VP内成分就应该都在删除范围内,这样省略句与先行句的解读应该完全一致才对, 但实际不是。因此, (5-6)句不是VVPE结构。 我们认为这条证据极具价值, 第4节将详述有状语和动量短语的句子的省略问题。 证据二:回指删除(deletion anaphora), 先看英语的例子(7a-b): (7) a.I’ve never ridden a camel, but Ivan has Δ and he says it stank horribly. b.*I’ve never ridden a camel, and it stank horribly. Grinder和Postal(1971)指出, (7a)中的has右边一定省略了VP, 其内有后续句it的先行词camel, 如果没有, 则像(7b)一样不合格。Hankamer和Sag(1976:90)把这种回指称为回指删除, 以区别于深层回指(deep anaphora)。Xu举了汉语的一个类似句式, 如(8): (8) 约翰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金发小孩, 而比尔看见过Δ。*比尔说他很漂亮。 Xu认为按照回指删除分析, 省略处应该有“他”的先行词“一个金发小孩”, 作单数解, 但(8)却不合格。如果改成“比尔说(他们)很漂亮”, 就合格。这只能从空宾语来解释, 因为“一个金发小孩”指类(type), 省略的宾语只承继了类指名词短语的语义特征。 我们认为(8)稍做调整,如“约翰昨天没有看见一个穿红皮鞋的金发小孩”,那么省略处就有“他”的先行语了,这说明证据二并不十分有力。另外,按照Merchant(2013a)的新观点, 回指删除不宜作为VPE测试手段。鉴于此,我们认为这一条并不能否定VVPE。 证据三:第三种解读 Hoji(1998)、Kim(1999:265)都认为日语和韩语的相关句子都不只有严格解和宽松解,还有第三解,这也是极有力的反驳。Xu认为汉语也一样, 例如: (9) Mike先打了他的儿子, Jeanne才打Δ的。 这一句存在第三解: Jeanne打Mike。Kim和Xu认为在更大的语境中还可能有更多解读。 实际上, 如果对比(9)与(1a), 就会发现二者不同, (1a)是并列平行结构, 而(9)是带“才”的因果复句(朱德熙 1982:200; 邢福义 2001:553)。Kehler(2000, 2002)的研究表明, 这两种句式对VPE的制约大不相同。就汉语而言, (1a)要求动词有同一性, 如果说成“*张三看见了他的老师, 李四也遇到了”, 就不可接受2。但(9)没有这种限制, 说成“Mike先打了他的儿子, Jeanne才骂的”也合格。我们同意(9)有多种解读, 但认为不能用它来否定VVPE。 总之, Xu(2003)的第一条证据非常有力, 是VVPE分析一直不能解决的难题。学界此后就多采纳NOC分析。 2.2 Aoun和Li(2008)的TEC方案 但NOC分析遗留的问题还很多, 比如为什么动词一定要相同, 宽松解如何得出等, 都很难解释。学者们因此不断寻求新的解释途径, Aoun和Li(2008)是代表之一。他们先指出VVPE面临的更多难题, 然后提出了新的分析方法。 首先, Aoun和Li(2008)、 Li(2014)指出VVPE还有些难题无法解释, 第一类是双宾语句的间接宾语的省略, 例如(Li 2014:45-6): (10) a.他送一个男孩一本书; 我送Δ一支笔。 b.我因为张三给一个学生两本书很高兴; 可是因为李四给Δ一本书很不高兴。 Li认为间接宾语一定在高一点位置, 约束低位置的直接宾语, 不可能只删除高位的间接宾语而留下低位的直接宾语。 我们认为这一问题其实不难解决: 可以假设在高于间接宾语的位置(比如vP之上)有一个句末对比焦点位置, (10a-b)的直接宾语都会右向提升到这一位置, 形成对比焦点, 这时并列句之下的vP就完全同构, 能够进行VVPE操作。那会不会出现辖域的冲突问题呢?不会, 因为按照Li(2014:231)的辖域原则: 只要量化词A统制量化词B链条的一个成员, 那么量化词A的辖域就覆盖B。 第二类是动时量短语与宾语共现时的省略, 例如: (11) a.我见过他三次,他们也见过Δ。 b.我认识他很久了,我爸爸也认识Δ。 Li认为(11a-b)只能解读为:“他们也见过他”“我爸爸也认识他”。不能解读为“他们也见过他三次”“我爸爸也认识他很久了”。 我们赞同这一解读语感,但认为这类例子其实也不难解释。一个可能的分析就是按照石定栩(2006)的观点,这些句子中的动时量短语都可分析为谓语,其前面是一个小句主语,比如(11a)的结构为[我见过他]主语+[三次]谓语,这样,其后续句“他们也见过”实际是与主语从句“我见过他”对应, 那么“他们也见过”后省略的就一定是“他”,无疑是VVPE结构。 但Aoun和Li(2008)、Li(2014)认为VVPE分析不可取,他们按照William(1977)的省略的复制理论,提出缺失(省略)的宾语实际是一个基础生成的真正空范畴,它可以越过孤岛找到先行词或空话题;空宾语作无定解,是真正的空,与变量 NP语迹、pro/PRO都不同。只是一个空位,不带任何特征,[+pronominal]、[+anaphoric]、人称、数、性等特征都通过LF的复制来解读。但TEC有范畴特征、格特征(Li 2014:49)。如(12)所示:动词允准的是一个宾语TEC(12a),情态助词允准的是一个VP类TEC(12b)。 (12) a.动词重复类:主语 + V + [TECobject] b.情态词允准类:主语 + Aux + [TECVP] 这一观点实际在Li(2005,2007)中初步形成,Aoun和Li(2008)正式提出,Li(2014)进一步作了论证。其优势是:对(12a)而言,TEC只是一个宾语,没有状语或其他成分,这样就可以解释(5-6)前后两句的语义差异。但这一方案面临不少困难:第一, TEC方案和NOC方案一样,对动词重复类并列句的动词为什么一定要重复,并没有解释。第二,对习语或宾语包含关联成分的省略都无法解释,否定极性词的省略更是反例(见第三节);第三,对有分裂先行语的结构如(13)也不好解决,因为即使语境允许,能同时复制两个先行语“看大海”和“爬观音山”,但却无法合并为“都没去”的一个宾语TEC3。 (13) 张三想去看大海, 李四想去爬观音山, 但两个人都没去Δ, 因为没时间。 2.3 Wu(2016)支持VVPE的证据 Wu(2016)并不支持Aoun和Li的理论, 也不否定NOC分析。她另举四条证据, 论证汉语应保留VVPE。 证据一:析取式先行语。例如: (14) A:你刚刚放了任何玩具在桌上或是任何点心在冰箱吗? B:没有啊, 我没放Δ。 (14A)的宾语是一个包含两个否定极性词“任何”的析取式, Wu指出答句B中的省略成分只能通过VVPE来重建, 不可能是空宾语或TEC。 我们认为该例很不自然, 因此其实证力也存疑; 其次, (14A)类句很难进入并列句, 这样就不能为动词重复式类并列句的争议提供直接的证据。下面三条也有类似问题。 证据二:词汇先行语。 以下三条都和孤岛有关。Wu认为孤岛内不能有空宾语, 但有先行语就可以, 因此(15B)只能用VVPE来分析。 (15) A:看来好像还没有人买礼物给玛丽。 B:玛丽[因为[李四也还没买Δ]]有些失望。 证据三:动词同一性。 Wu参考Goldberg(2005)等的分析, 对动词要求同一性做了专门分析, 认为汉语的省略句也要遵守同一性限制, 如(16), 而空宾语句是不应该受这种限制的。 (16) a.*李四乱丢垃圾, 老师对[LuLu捡Δ(的事情)很高兴]。 b.很多人乱丢垃圾, 老师对[李四也乱丢Δ(的事情)]很生气。 证据四:习语构件。 Wu认为习语构件的省略不是NOC,而是VVPE,如(17)。一方面空宾语不能在孤岛中生成,另一方面习语都是词库生成,因此,(17B)的省略只能通过VVPE重建。 (17) A:你相信张三吃过软饭的传闻吗? B:不相信。我比较相信[李四吃过Δ的传闻]。 我们认为问答语境的测试效果不但支持Wu,也完全否定NOC分析。比如把Xu举的(5-6)改成问答句,似乎状语、数量成分都在答句的理解范围内:(18a)的片断答语“刷了”就是指“约翰仔细地刷了牙”;(18b)的答语“刷”就是指“约翰每天刷三遍牙”。也就是说,在问答语境下, 答句就应该作VVPE分析。正如Merchant(2010:156)所指出的,片断答语与其问句之间有一个语法的“连接”,存在很强的“连接效应”(connectivity effect)。换言之,连接效应证明答语存在句法省略,未说出的句法成分一定与问句相同。但这种连接效应在汉语的并列句中似乎表现很弱或不明显,因此会出现前后句的理解差异。 (18) A:约翰仔细地刷了牙吗? B:刷了。 A:约翰每天刷三遍牙吗? B:刷。 以上介绍了三家有代表性的研究, 另外还有Paul(1999)、 Ai(2006)、 Tang(2011)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展开的研究。限于篇幅, 不一一综述。 总之, 有两点特别值得我们思考。第一, 如果否定VVPE, 那么(1a)就只能得出严格解。因为空宾语的解读方式是代词性的, 只能与先行语共指, 无法作受约变量解读, 但(1a)确实存在宽松解。第二, NOC不要求动词同一, (1a)却要求, 这与NOC分析有矛盾。有鉴于此, 我们认为还是应该从VVPE着手, 而不是NOC。那么, 这么做有新的证据吗?能解决前人指出的问题吗?答案是肯定的。 3.支持VVPE分析的新证据 我们认为动词重复类省略句应该分析为VVPE而不是NOC, 至少有五条证据来驱动这个分析。 第一,动宾式习语的宾语省略。 汉语有许多结构为V-O式习语, 如“吃回头草、 拍马屁”都有特定含义。这类习语的O在并列句也可省略, 形成动词重复式, 但习语义却保留。这一现象只能用VVPE来解释, 不能用NOC来解释, 因为空宾语不可能解读出一个超出其字面义的习语义来。这也证明Aoun和Li(2008)的TEC方案有问题。这一观察是受Wu(2016)和Pan(2019)的启发。例如: (19) a.好马不吃回头草, 好男人当然也不吃Δ。 b.阿Q拍过上司的马屁, 王胡也拍过Δ。 (19a)的“吃回头草”比喻“遇到挫折而后退”, 前后句都有该意思; (19b)的“拍马屁”比喻谄媚奉承, 前后句也作比喻义解。(19)也证明汉语VVPE是PF删除, 不是LF拷贝。 第二, 宾语为量化短语的省略。 这条证据是受Takahashi(2008)的启发。我们注意到, 当宾语为量化短语时, 动词重复类省略句就有两个解读, 一个是E类代词(E-type pronoun)解(严格解), 一个是量化短语解(宽松解)。NOC和TEC对此无法解释。比如(20)。(20)有严格解: 李四也看过一本莫言的书, 而且这一本就是张三看过的那一本, 即E类代词解读(Evans 1980; Takahashi 2008:310); (20)还有宽松解: 李四也看过一本莫言的书, 但并不是张三看过的那一本。(20)的宽松解甚至还可以是一个不确定的量化短语, 但这时, 一定要增加一个后续句如“但不只一本”, 即要说成“张三看过一本莫言的书, 李四也看过Δ, 但不只一本”。后续句的功能就是完全取消E类代词解读, 让省略成分只能取量化短语解读4。另外, (20)与“张三看了一本莫言的书, 李四也看了一本”结构不同, 后者是NP省略结构。 (20) (暑假期间)张三看过一本莫言的书, 李四也看过Δ。 第三, 宾语为并列复句的省略。 如(21),“一边……一边……”连接两个VP, 说明关联词不在VP内; “一面……一面……”连接两个完整小句, 说明关联词在TP外。因此, 即使可以有VPpro, 但也无法通过pro来重建关联词, 更不能随便省略。说明NOC、 TEC在此都行不通, 只能通过VVPE来分析。 (21) a.张三喜欢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 李四也喜欢Δ。 b.张三讨厌一面说着恭维话一面心里又狠狠地骂, 李四也讨厌Δ。 第四,粘宾动词的宾语省略。 汉语有一类粘宾动词, 句法上一定要带宾语, 不能省略(胡裕树、 张斌 1995:181; 袁毓林 1996:244; 沈家煊 1999:225)。也就是说, 不能基础生成一个空宾语, 也不能移位(话题化)造成动词悬空, 如(22)。这就直接排除了NOC和TEC。但在并列句如(23), 宾语却似乎可以不出现。换个角度看, 因为有先行语存在, 后续句的省略更易以“承前省”的方式解读出来, 这样, (23)的可接受度明显高于(22)。这种可接受度的提高, 只能用VVPE解释。 (22) a.*门头沟属于Δ。 a’. *北京, 门头沟属于Δ. b.*这条路可以通往Δ。 b’. *成功, 这条路可以通往Δ。 (23) a.?大兴属于北京, 门头沟也属于Δ。 b.?这条路可以通往成功, 那条路也可以通往Δ。(就看你选哪条了。) 网络检索也支持这一分析。比如百度上可以搜索到(24)。当然, 并不是每个粘宾动词都能进入上述句法, 但凡是能进入的就应从VVPE来解释5。 (24) “我男朋友不善于交际, 我也不善于, 这可怎么办?” (http://iask.sina.com.cn/b/3362857.html)。 另外,在关系从句孤岛中,粘宾动词也能悬空,比如(25)中的“属于、姓”都悬空了,这种句子只能通过复制、再合并、然后删除原位来生成,不能是A’移位或算子移位(参见Huang等(2009:225)对这两类关系从句生成方法的讨论),更不可能是TEC。因此,(25)更是强烈支持VVPE分析的证据。 (25) a.白先勇在这里哀叹的何止是一个王侯家族的败落, 而是寄寓了对于旧的时代、 对于他所属于Δ的那个阶层的悲悼。(《读书》) b.张三姓Δ的张和章三姓Δ的章不一样。(张和友、 邓思颖 2013:51脚注1) 第五,否定极性词宾语的省略6。 例如在(26)中,“任何”必须与否定词共现,不能出现在肯定句常规宾语位置。因此,“*李四喜欢任何人”“*王胡想看任何书”都不合格。(26a-b)的后句只能解释为“李四喜欢一些人”“王胡想看一些书”。显然两个并列句宾语不同,违反了VVPE同构原则,似乎是反例。 (26) a.张三不喜欢任何人, 但李四喜欢Δ。 b.阿Q不想看任何书, 但王胡想看Δ。 但Merchant(2013b:447-8)给英语否定极性词省略做出了全新解释, 结构为(27b)。如图3所示, 删除的VPE与先行句VPA同构, 但在LF语义解读时, 前后句都通过统一的词汇插入规则完成: 当ΣP为否定极性时, 在D处插入any, 肯定极性时, 插入some。借鉴这一模式, (26)可做类似分析: 先行句为否定极性, 在D处插入“任何”, 生成 “任何人/书”, 后续句为肯定极性, 在D处插入“一些”, 生成“一些人/书”。因此, (26)看似反例实际却支持VVPE。当然, 这一模式不适用于TEC方案, (26)是TEC确凿的反例。 (27) a.John didn’t see anyone, but Mary did. 图3 否定极性宾语省略结构 以上是五条支持VVPE分析的证据,虽然每条证据都有特殊的句法特点,但正是这种特殊性揭示出同类普通句如(1a)的结构本质,也就是说,动词重复类省略句应该分析为VVPE。 实际上, Pan(2019)也观察到了分析为VVPE结构的正确性,但同时又认为有两类例子支持NOC的分析,即上文的第五条和Xu(2003)所说的动量结构。因此,该文提出两个主张:强式主张:动词重复类省略结构都是VPE结构;弱式主张:动词重复类省略结构是歧义结构,既可分析为VPE,也可析为NOC。因为后两条证据的存在,Pan(2019)倾向于支持弱式主张。本文重新审视这两条证据,并论证它们其实都可以分析为VVPE。因此,我们比Pan(2019)更进一步,支持强式主张, 即认为汉语所有动词重复类省略结构都应分析为VVPE结构。 4.结构分析 4.1 句法结构及状语差异解释 我们先论证汉语存在一个V到Asp0的提升,然后讨论状语位置,给出结构图,接着解释Xu(2003)的例(5)。 首先,汉语有一个V到Asp0的移位。Huang(1988, 1991)假设动词要提升到Inflection0,形成V-to-I的VVPE结构(Paul 1999持相同观点)。根据Hu等(2001),汉语没有限定与非限定之分,因此,动词会不会提升到I很难确定。但从体标记“了、着、过”观察,有一个位置比较清楚,即在I之下v之上存在aspect phrase(AspP),汉语句子的基本结构就为(28)。在生成句子时,动词一定会提升到Asp0,试看(29): (28) IP - AspP - vP - VP (29) A:张三涮了/着/过碗吗? B:是的, 涮*(了/着/过)。 (29B)证明如果动词呆在原位,或只提升至v处,答句则不合格。只有到了Asp0位置,与体标记结合,才合格7。 其次,汉语的方式、频率等状语位于AspP之上,或者说根本不在AspP内当然更不在vP内。我们以Cinque(1999:39-41)列举的汉语各类副词状语作了初步测试8,发现都不能出现在“了、着、过”之后,也就是说,汉语的VVPE不涉及状语9, 仅举两例: (30) a.他已经回了家。*他回了已经家。 b.他用毛笔写过字。*他写过字用毛笔。 匿名审稿人指出方式副词有可能并不基础生成于AspP之外, 如(31a-b): (31) a.张三在认真地读李四的文章。 b.*张三认真地在读李四的文章。 如果把“在”看作进行体标记, “在”不论是位于指示语还是中心语位置, (31b)显示方式副词“认真地”不可能高于AspP。我们对此作了进一步思考。经过检索, 我们发现类似(31b)的说法还是存在的, 如(32), 说明(31b)并不是不合格, 语感上如果说成“张三很认真地在读李四的文章”, 可接受性更高。 (32) a.我和女儿都安安静静地在读书。(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 BCC) b.只见她很不轻松地在读一本书。(BCC) 实际上,“在”还可以与“着”共现, 如(33a-b)所示。如果“了、着、过”处在同一个句法位置,那么“在”作为进行体标记,可能位置更高,方式副词可以位于其左右两边, 但都高于“了、着、过”的位置。注意,(32-33)句子中的副词“安安静静、轻松、全神贯注”都与(31)中的副词“认真地”是同一性质的方式副词,位于同一句法位置。 (33) a. 可以想见他老人家是怎样全神贯注地在读着书。(BCC) b. 可以想见他老人家是在怎样全神贯注地读着书。 最后,参考Gribanova(2013a, 2013b)对俄语的相关研究,我们认为汉语VVPE结构如图4(细节略去)。即:动词V经v一直提升到Asp,之后VP删除,生成VVPE结构10。 图4 VVPE结构 按照这一结构, 现在再看Xu(2003)举的例(5), 就会发现, “约翰仔细地刷了牙, 彼得也刷了”中的“仔细地”并不在VP内, 而是在AspP之上的Adverbial状语位置, 根本不在VP内, 而(5)的后句又没有明示状语, 因此前后句在“方式上”会出现解读差异。换言之, (5)前后句VP相同, 都有“刷了牙”的解读, 但状语解读不同。英语也有类似现象, 比如语态不匹配的VPE(Merchant 2008:169): (34) a. This problem was to have been looked into, but obviously nobody did. b. The janitor must remove the trash whenever it is apparent that it should be. Merchant指出(34a-b)省略的VP相同, 但前后句语态不同。英语这类现象很常见(也见Tanaka 2011)。 4.2 动量短语差异解释 Xu(2003)指出带动量短语的并列句如例(6)(重列为35)有多种解读, 我们表示赞同, 但认为(28)依然是VVPE结构, 不是NOC。 (35) 约翰每天刷三遍牙, 彼得也刷Δ。 首先,我们不同意Xu把动量短语分析为状语, 虽然Huang等(2009:91-100)也持同样观点。但传统研究不这样认为,比如朱德熙(1982:116)认为动时量短语都是准宾语。实际上,汉语的动宾之间不容许插入状语,例如“*他看常常电影”,这一点与英语相同,与法语不同。英语这一限制具有普遍性(Huddleston and Pullum 2002:535)11,汉语虽未见前人有过类似主张,但也应与英语相似。把“三遍”分析为状语就违反了这种句法要求,打破了系统性,不可取。 其次,按照潘海华、叶狂(2015),“刷三遍牙”实际是同源宾语结构,基础形式为“刷牙三遍刷牙”,然后经互补删略生成“刷三遍牙”。潘海华、叶狂(2015)也把动量短语分析为附加语。本文对此提出修正,并参考Zhang(2017),认为动量短语是核心成分,可选择VP做补足语。这样,“三遍牙”是假象,真正结构是“三遍刷牙”,“刷牙”是“三遍的补足语,图示如下: 图5 带动量短语的VVPE结构 我们有理由把“彼得也刷”看作与先行句相同的结构,因为正如Xu(2003:165)所指出的,还可以加后续句“可是彼得只刷一遍”,这三句的结构应该是完全平行的。这样,允准省略有两种可能,一是由v来允准,二是由Fr(Frequency)来允准。如果由v来允准,则出现了解读不对称,因为“彼得也刷”中的NumP和Fr都是空,明显违反省略的同构要求。但如果由Fr来允准,删除最低层的VP,则满足同一性要求,但允许动量解读不一致,因为“彼得也刷”的动量并未指明。这就类似于状语不明确的(5),也类似于英语的语态错配句。实际上,Zhang(2017:11)也指出,动量词可以允准VP省略,例如:大林曾经三次迟到,玉如两次迟到。总之,带动量成分的VVPE是由动量词允准的最底层VP省略12。这一点与其他VVPE不同,其他都是由v允准。 5.结语和余论 汉语的动词重复类省略句到底是VVPE还是NOC,前人对此有争议。文章在梳理前人研究之后,用五条新证据支持Pan(2019)的强式主张,证明该类结构应分析为VVPE,并给出结构分析, 圆满解释并列句在状语和动量短语解读上出现的差异。 跨语言研究现状表明,在认定VVPE时,学界主要从句法限制考虑,比如Goldberg(2005)在研究希伯莱语、Gribanova(2013a,2013b)在研究俄语时都依靠孤岛限制,Wu(2016)也是如此。而本文视角不同,主要从个性宾语(VO式习语宾语、量化短语宾语、并列复句式宾语、否定极性词宾语)和个性动词(粘宾动词)来观察。如果本文的结论是对的,那么这一分析视角或许会对跨语言相关研究有所启示。 参考文献 Ai,Ruixi Ressy (艾瑞喜).2006.Elliptical Predicate Constructions in Mandarin.Muenchen:Li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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