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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动词的文学——关于阐释学面对文学的一种思考


    
    张政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校长
     
    文学是用语言符号创造形象以认识客观生活、表达主观世界、声张个体心灵与肉身的艺术。当下文化现场中,人们已习惯于用文学的视角与范式领悟、解释所面对的世界,但对文学的理解却日愈离散和分化,文学审美意识论、文学形式本体论、文学读者优先论等等关于文学的界定,已经无法定义文学的确切内涵和外延边际。这成为人们居于文学之中却又为文学焦虑困扰的症状。
    我认为产生这种症状的深层原因之一,在于我们大多时候将文学当做名词。名词是词类的一种,属于实词。它表示人、事、物、地点或抽象概念的统一名称。
    名词的能指与所指不可兼容,所蕴含和表达的具体意象与抽象意义截然对立。因而作为名词的文学也只能被确认为是精神意识符号或在手头被使用着、可随意确定的文化工具,以致哲学、伦理学、政治学、心理学、阐释学等等学问对文学也无可奈何、自言自语、莫衷一是,聪明的就绕着走了。
    怎么办,我也无能为力。在这里我只是为阐释学在阐释文学时对文学自言自语、无可奈何的症状提出一个可能减轻症状的方案,那就是将文学理解为动词。
    动词是表示人或事物的动作、存在、变化的实词。其能指与所指在表达动作、存在、变化中获得统一,动词词义所指代的具体性与抽象性在动词的实际表达中成为现实性。当将文学视为动词时,文学就不是一个已完成的事态如作者与创作、一个可线性描述的现状如文本与阅读,而是具有构成功能又指向未来的过程性存在。
    历史上出现的任何文学总面对着来自历史、活在当下、面向未来的人,总是向人敞开“什么”“在”“怎样”。因而作为动词的文学以“什么”“在”“怎样”三种样态呈现。
    人类出现的任何文学都与人自己驾驭自己的生活有关。不过,人不是自动机器,也不是传统的产物。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萨特说人是无论你如何命名,它都要超越你的命名的一种存在,这也正是康德说人是自由本身的真谛所在。因而,作为文学具有双重结构,一方面文学是文学的创造者,另一方面文学又塑造了文学。在这一结构过程中文学成为了动词的文学,文学才是高尓基所说的人学,而人则也就像康德所说那样:“人类并不是由本能所引导着的,或者是由天生的知识所哺育、所教诲着的:人类倒不如说自己本身来创造一切的。”
    人生存在于经验、本体和实践中,文学以“什么”“在”“怎样”样态呈现。
    作为动词的文学是人的经验敞开,是文学“什么”样态的功能与表达。经验是人作为感性生命存在的基本方式。它由生命的感性活动展开,又可被人类的感官功能所认知。
    作为动词的文学是人的理智敞开,是文学“在”样态的功能与表达。它显现或隐喻着人无法在认知中经验,却能被个人所领悟或体验的意义,它是人扬弃了一切可以认识的与可陈述的所剩下的价值,文学一旦与此分离,便失去存在的根据。由此,作为动词的文学“在”样态是无法取代的独特规定性,也可以说是作为动词的文学的存在本体和终极价值,它可使文学跨越日常生活空间而展开于非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间。
    作为动词的文学是人的行动的敞开,是文学“怎样”样态的功能与表达,可使文学跨越日常生活空间而展开于非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间。作为动词的文学以“怎样”样态从不停止规划自己如向投入到社会生活中,并以一种工具的姿态去行动。我们总是说社会将文学工具化,殊不知文学也需要自己成为工具。事实上,作为动词的文学“怎样”样态的功能与表达使文学完全具备了社会化,这使文学超越了个体私域空间,跨越日常生活空间而展开于非日常生活的公共空间。文学的“怎样”样态具有一种真正的生活性质。
    与文学相遇时,美学是关于文学的审美性的学问,文艺学是关于文学的文学性的学问,它们更多的与作为名词的文学照面。而阐释学则是一门关于解释意义的方法学问,它应该更多地与作为动词的文学相遇,为解释文学的特殊意义提供策略和方法,所谓本体论阐释学、元阐释学等等都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其最终结果使阐释学变成了哲学、美学或文艺学,阐释学消解了。
    我认为,阐释学作为一门关于解释意义的方法学问在与动词的文学相遇时应为文学提供发现、赋予、解释特殊意义的策略,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1)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特殊意义提供超越本能的生命对策。人的物种属性具有其他物种所不具有的开放性质,它的生存与其他物种有根本差异,这种差异使人同自然、与周围的物质世界和人的本能始终有一种非常紧张的关系。文学是非自然的,却又能介入、干预自然。正是在这介入与干预中,自然才可能成为属人的自然,成为人的生命存在与发展的一部分。阐释学应为文学抵御自然、超越自然的意义提供对策,使文学发挥人不再通过生物进化而通过社会进步实现发展的基本方式。阐释学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特殊意义提供超越本能的生命对策,绝不意味着反肉身自然和泯灭人的天性,而是使于自然法则与人的本能符合人的主体自由的目的,正像马克思所坚信的那样:真正的人道主义应是彻底的自然主义。
    (2)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特殊意义提供超越功利的自然策略。在文学中将自然视为人类的生活家园。家园本身就意味着由人自己建造,纯粹的原始自然不会自发地成为人的栖居地。所以家园既是自然的,又是文化的。人在家园中的生存直接表现为对家园的建设和眷恋。为此,阐释学要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防止因人的工具理性、权力利益、物质欲望的异化超越功利的自然策略。
    (3)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特殊意义提供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某种解放的策略。大写的人与小写的人不一样,人类与个人完全不同。人类的自由是历史进步的必然,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获得解放。个体在日常生活中既不能脱离自然肉身、生活条件的规定,也不能借助历史的时间性来超脱种种生活困厄,所以个人的人是当下的、暂时的、非历史的。因而阐释学要为发现、赋予、解释文学特殊意义提供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某种解放的策略,使个体在文学中领悟、体验到日常生活中的某种解放价值和希望的光亮。
    将文学理解为动词,让阐释学为作为动词的文学提供发现、赋予、解释特殊意义的策略之学,也许我们会对文学有新的洞见,对现实世界注入更多的人文关怀,使我们生活能够更安宁与静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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