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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不增华 寒不改叶忆季羡林先生过“米寿”(4)


    “让外国学者也跟着我们走”
    这是我人生的又一次转折。自从1989年我仓促登上海南岛,“下海”开公司,我与北大的联系日渐稀少。而最稳定的关系,最欢迎我的人,就是季羡林。表面上,他每次都和颜悦色地听我说种种商场奋斗的热闹,用李玉洁的话就是“听着都累”;其实他却没有放弃一种期待,这就是我终归要回到文化的位置上来。
    北大是我的依托,先生站在湖畔招手。我回来了,我的校园,我的中文系。
    追踪着那些“联大”故人,采访拍摄,大约五年光景,到2003年《西南联大启示录》纪录片完成,当年春天在央视十频道热播,引起社会轰动。正是“非典”时疫猖獗,先生说了一句:“总算做完了!”
    这个课题是美国人领先。一位中文名字叫易社强的哈佛学者已经完成了一本书《壮哉西南联大》,北大图书馆藏有英文版。我曾经以此为鉴。易社强依靠丰富的资料,构建一个索引的世界;同时他发挥美国人的特长,沿当年学校南迁之路,自己去走了一遍,于是又加进许多“地方志”的资料。但是其中有很多事情他弄错乱了。人家毕竟是外国人。
    2013年,我完成《西南联大行思录》,这是一本历史当事人的口述史,包括台湾的西南联大校友在内。内中含有若干对前人历史整理误差的纠正,虽然岁月遥遥,重要人物过世,漏失的已经太多。纪录片的主摄像师后来发给我一张照片,是易社强举着我的著作。
    季先生此生有一个愿望:“让外国学者也跟着我们走”。
    我想对先生说:在“西南联大”课题上是外国学者领先的,但现在我可以和他们对话了。在我们的大学史和抗战史上,我填写了中国人本该自己写的一笔。
    季先生的世界是一个善于感知的世界。少成孤儿,青年漂泊,中年沉溺于学海和被迫虚度于“运动”之中,晚年思索于古今。
    他曾是最年轻的北大系主任,兹后,又任北大副校长。“如履薄冰”般的人生关隘,密布于平民出身的季羡林人生道路上,令他严谨之中更求严谨,发展成了一种内向的气质。
    他的一生,是这样单调和丰富。他的学术成就,是用他一生的孤寂、自我克制换来的。
    季羡林有“从不诉苦”的性格。
    就说有那么多的稿费吧,可他的生活从来是老样子,“都市里的乡下人”。
    窄木床,棉絮上复布单。那布单很窄,都遮不住下面的棉絮。
    一身蓝色中山装,无任何嗜好。嗜好就是要看书写东西。
    除了追求新的思想与学术信息,对于季羡林,没有什么“时尚”。
    李玉洁说,为他买衣服时,要告诉他,这是“处理货”,廉价的,农民穿的,他才会欣然接受。
    要他喝牛奶,也要费功夫,他说:“我不喝牛奶也活了七十多岁。”
    其他“名人”们是怎样活的,跟他无关。
    他没有养尊处优的心态。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平淡的。能有一点闪光,不要变成通体金光。季羡林的活法,虽然过于枯索、古老,但是不含腐败的气息,反有点宗教徒式的清谧。
    一个留学十年的博士,却将自己的生之乐趣与一切欲望压缩到几乎为零。从这种严酷性说,季羡林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他在这不可选择中所作的选择是:唯保存自己的学术与正直品格。
    晚境中的季先生,一直坚持生活自理。这是一位老人的尊严,但这常常令照顾他的人们作难。不知是儒家风范还是绅士态度,有时,即使是比他的女儿还小的我,走进他午睡的客厅,他也要立即从沙发上坐起来,正襟危坐。
    我能理解。这种倔强酷似我的父亲。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