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说:“齐梁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是一个大时代。出现了好几部伟大的批评的著作,产生了许多不同的批评见解,我们的批评史,从没有那样的热闹过。……能给纯文学以最高的估值与赏识者,在我们文学史上,恐怕也只有这一个时代了。”如沈约、陆厥在诗歌音韵上的论战,还有同期出现的两部文学批评专著——刘勰的《文心雕龙》与钟嵘的《诗品》。 两位批评家是同时代人,年龄大概只相差三岁,他们的崛起,对当时的文学影响很大,也是批评界一件大事。南北朝时期,文学写作可谓盛极,士族社会以写诗为时髦,但受陈梁遗风的影响,文风浮华,“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钟嵘《诗品序》)。国都金陵,交通发达,物产丰富,风尚奢靡,虽然词人云集,用词富丽,但过于矫饰,被读者称之为“金粉文学”“贵族文学”,不接地气。文学创作的良莠不齐,亟待鉴赏和甄别。于是一些知识分子就着手品评诗文,刘勰、钟嵘就在这种情况下问鼎当时的文学界,开了一代新风。 这一影响,扩散至宫阙,使朝中能诗者幡然醒悟,走出“玩诗”的窠臼,一改靡靡诗风。据《北史·文苑·庾自直传》记载隋炀帝的故事:“……帝有篇章,必先示自直,令其诋诃。自直所难,帝辄改之,或至于再三,俟其称善,然后方出。其见亲礼如此。” 这一段记录,与《隋书》《文选》所记大致相同。在《隋书卷七十六》里这样评说:“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炀帝初习艺文,有非轻侧之论,暨乎即位,一变其风。其《与越公书》《建东都诏》《冬至受朝诗》及《饮马长城窟行》,并存雅体,归于典制。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故当时缀文之士,遂得依而取正焉。”在《柳辩传》中亦有“王好文雅,招引才学之士诸葛颖、虞世南、王胄、朱瑒等百余人以充学士,而辩为之冠。王以师友处之。每有文什,必令其润色,然后示人。” 那么柳辩、庾自直究竟是怎样批点杨广(隋炀帝)的诗作的?又批点了哪些地方?时至今日,我们当然无从知道。但隋炀帝热心诗文写作,进步之快,有清隽敦厚、质朴典雅之文风,并且重视文艺与批评,却是无疑的。所以郑振铎评说,“有了这样一位文学的东道主在那里,隋代文学,当然是很不枯窘的了”。 且看杨广的《春江花月夜》:“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批评家发现四句二联,认为是“律诗初露端倪”。又如《野望》:“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为评家批点语言很有意境,很优美,后来果然被秦观引进《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批评家们还认为他的《饮马长城窟行》:“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有大人之雄风”。 王船山评杨广《乐府泛龙舟》曰:“神采天成,此雷塘骨少年犹有英气。”郑振铎亦评价:“广虽不是一个很高明的政治家,却是一位绝好的诗人,正和陈、李二后主,宋的徽宗一样,而其运命也颇相同。他虽是北人,而所作却可雄视南士。” 此外《隋书·经籍志》著录《炀帝集》五十五卷,《全隋诗》录存其诗四十多首。人们认为“隋炀帝一洗颓风,力标本素,古道于此复存”,这个评价,是切中肯綮的,说明他身体力行,改变一代文风,作了很有意义的贡献。 而钟嵘在《诗品序》中还提出批评家应由对人物的品评推及到对诗作自然美和艺术美的鉴赏,但他慨叹这样做不容易,说:“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认为这种界定方案的探索,有一定难度。 由于古诗词是规矩很多的文学,写好一首诗,要反复推敲,声韵、格律严谨,往往辗转竟日,无一佳作。而好的诗作,都有自己的个性,带有作者的人品风格,“太白做人飘逸,所以诗飘逸,子美做人沉着,所以诗亦沉着”(王国维语),在对古诗词的评价和论证方面,由诗及人、由人及诗,反复评议,获得一个论证,看来又很有必要。 我们现在读到的古诗词,都是经过了历史的锻打过程,经过历代批评家不断评价、论证,显得弥足珍贵。诗有言志,有言情,有言事者,写好都不易。有的诗和文艺作品,甚至几百年尚无定说,《红楼梦》不是至今还有人在考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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