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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乐意做一个捕光者——访辽宁文学馆“夏天好书”入选作家陆梅


    
    陆梅  儿童文学作家、《文学报》主编。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副秘书长。上海市作协理事。上海市优秀新闻工作者。以写作青少年文学和散文为主。著有《像蝴蝶一样自由》《无尽夏》《天堂来信》《一个人的童年》《梦想家老圣恩》《你好,童年》《沿途》《时间纷至沓来》等。曾获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大奖、中国桂冠童书等。长篇小说《格子的时光书》荣膺2014德国“白乌鸦奖”。长篇小说《当着落叶纷飞》被改编为同名电影。
    庞滟:祝贺您的长篇小说《无尽夏》入选辽宁文学馆“夏天好书”暑期书单,给小朋友们开启了一扇美丽又诗意的夏季窗。您说过“我是一个慢写论者,慢的好和局限我也一概领受”,您的日常工作状态可想而知是繁忙和琐碎的,如此“慢写作”是对快节奏生活的有意反拨吗?写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梅:谢谢庞滟!我当然也希望又快又好,但是快而不得,又对自己有要求,“慢写”就成了我的命运。客观因素确是时间上的捉襟见肘,我的本职是报社编辑,每天有海量文字在你眼前晃,还不断收到出版社和作家们寄来的新书,我单位的办公室,几个空座位都被我征用了,上面堆满了还没来得及拆看的文学杂志和书。周一到周四忙碌工作上的一应事务,尽量匀出周五给自己,剩下的周六周日我已经累趴下了,再也不能像多年前那样尚能“挑灯夜战”——如此年复年,时间纷至沓来,而我仍然只是一个慢写者。
    说到写作的快和慢,我比较赞同刘绪源的观点,他曾奉劝年轻人“宁可惜墨如金地少写,也不泼墨如水地多写”,你去书店看看,铺排的书,简直眼花缭乱,有的写作者一口气推出几个系列,连书的封面都是相似的,三胞胎四胞胎多胞胎的样子,这样的书,我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我宁愿相信顾炎武的“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日知录》)有时候我们选择“不写”,实则是为了“写”。所谓厚积薄发,我更欣赏这样一种写作姿态。与其为写而写,刷存在感,书店里多一本掺水的书,不如慎待手中笔,少写无妨。
    所以写作于我,其实就是一种寻找和指认,寻找指认生活中那些被忽略的、被遮蔽的、不被善待的、被遗忘和过滤了的种种,和灵魂有关,和精神的浩淼有关,和人性、尊严乃至内心的安宁有关。我写下它,感觉那道光影线就会往明亮处挪一挪。这么想来,我是多么乐意做一个捕光者。
    
    庞滟:读您的作品,能感觉到很注重少年的精神成长。主人公大多是情感细腻、敏感、爱幻想的少女,表现了外部现实世界对她们的心灵冲击或启示。书中的两个女孩有原型故事吗?您想表达哪些深刻的寓意?写这部关于少女成长的小说来自哪些灵感?
    陆梅:这本书,如果要给一个年龄段的话,是写给告别童年的孩子们的。大抵是小学行将毕业、站在初中门口的孩子。我的前一本小说《像蝴蝶一样自由》出版在2016年,里面有个十岁女孩老圣恩,有我女儿的原型。出版社在封底援引了作家徐鲁的话:“这是一部儿童文学少见的、风格奇崛的‘哲学小说’。作者巧妙构建了一个现实与幻想的秘密通道,在这里,十岁女孩老圣恩与《安妮日记》的主人公安妮·弗兰克相遇了……”也就是说,这部“蝴蝶书”里,我做了一次时光穿越,让中国女孩老圣恩和《安妮日记》的作者、十三岁死在纳粹集中营的女孩安妮有了一场心灵漫游。书出版后,在获得文学挚友们的十分肯定后(满分十二分),也“冒犯”了一些人对标准儿童文学的认定,那个未说出的潜台词是:“这不像我们以为的儿童小说。”好吧,如果仅仅只为“像”与“不像”的纠结,我愿意冒犯。我跟责编刘蕾说:我会再写个老圣恩的故事,完全现实里的人生,给生活中的老圣恩一个童年告别的礼物。
    这就开始了《无尽夏》的写作。确实也想一试有扎实细节和丰沛故事的现实小说。但写着写着我觉得不对劲,一开始的设定,是写一个女孩的童年告别,她跟妈妈去海边度暑假结识一个同龄女孩,两个女孩经历了一场冒险,也在经历冒险的同时收获了惺惺相惜的友谊和成长的要义。这个不对劲是:你究竟想写成怎样的小说?是通常标准意义上的儿童小说?还是欧美概念里的青少年文学?我脑海里翻出一本本引进版精彩青少年小说《夏天的故事》《麦田里的守望者》《数星星》《鬼妈妈》《坟场之书》……如果是前者,你得滤去一些“不必要的现实问题”,倘是后者,你得做好准备——在儿童文学的语境里评介青少年文学,我们的评论者总有些漫不经心。
    我决定按生活本然的面目写,不回避可能的现实问题,比如家庭和婚姻的困境,成人世界的洋洋得意和自以为是,人在自己不能控制的命运面前如何自处、又如何与命运相处的艰难,死亡突如其来的错愕和不得不接受……这些,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也需要面对。十一、二岁,生理和心理上最尴尬的年龄,身体在发育,心智还混沌。课业的压力、父母的期待、周末习以为常的补习,连同身体拔节时的窘困不适,简直像大山一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他们自身的困顿已经够多。实际上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玩游戏、上QQ、看电视、睡大觉,基本是他们唯一渴盼的乐趣。
    那么还需要文学干什么?你以为的文学能影响到他们吗?有一种说法:给儿童以想象,少年以理想,成人以希望,这就是真的文学。在中国,反而是学龄前的儿童最天马行空,最有想象和探索世界的热情,一旦上了学,小学毕业升入初中,儿童长成少年,本该最有创造力、生命力的阶段,却遭遇不同层级的压抑和压制。投射到原创儿童文学的写作和出版,也是低幼和儿童这两个阶段的绘本、童书最热闹和纷呈,相对能与欧美青少年文学比肩的优秀少年小说却寥落。
    我尝试走进这一年龄段孩子的心灵。写成怎么样看运气,门前冷落就算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小说里十岁的女孩莫莉跟十一岁的老圣恩说:“我爷爷说,爱有很多种,父母之爱是最本能最原始的,如果你有巨大能量,你可以创造和发明爱,这跟年龄没关系,我觉得这话酷极了!”——如果有一种写作,能够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既能感受日常微物之美,又能贴近天地自然;有能力静下来内观,学会和自己相处;能亲近善知识,看得见生命中的光和亮,那么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真文学”。
    庞滟:您小说的语言富有音乐感的跳跃,使语义在漂浮中充满韵味,优雅而质感,浑然天成的清淡与悠远。在《无尽夏》里,您写了各色草木繁花,阅读中能感受到满纸清香气息,这些草木与女孩们的成长有着某种关联或是暗喻吗?
    陆梅:谢谢你说到草木!和人类比起来,我其实更愿意和草木待在一起。幸而还有写作,我得以在文字里继续和草木为邻。我的一个作家朋友黑陶写过这样一段话,正是我的心声,容我摘引片段:
    “熟悉陆梅的人很容易发现,她的身上,有着很深的植物情结。她的诸多书名,像《生如夏花》《当着落叶纷飞》《辛夷花在摇晃》等,即可证此。现在回想起来,和陆梅初识,就在浙东某处溪滩的古树林边。还记得,初见那片清新蓊郁的溪林时,人群中的陆梅,有顿然发亮的眼神……陆梅前世,就是一株植物——在那个时空中,雏菊、桔梗或辛夷,应该就是她的姐妹。她这样自述:‘我的每一次出行,总忘不了对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的投注。我对某个地方的回忆,也常常是融入了某种植物的回忆。’确实,对于故乡松江,她记住的,是华长路的水杉,是老家门前那棵初春灿烂绽放的紫玉兰;对于新疆,她倾情的,是维吾尔女子用来描眉生眉的‘奥斯曼草’;还有浙江的香榧、丹东的橡树、东京的银杏、西班牙的橄榄树,往往,‘站在树下看天,恍惚自己也成了树的一部分,美得舍生忘死’。她‘发愿想写一本我的《植物记》’,她承认,‘……我和树的感情,早已融进了心灵。我的成长,我看世界的眼光,我性格里那一部分神往自然的因子,肯定和树有关。’”
    因了对草木的偏爱,我特别愿意在文字里给予它们重要位置——也是使命,乃至命运。比如写小说《格子的时光书》时,我以鸭跖草作引子,鸭跖草花蓝莹莹,顶着晨露而开,只开一上午,太阳一出就凋零了,一如小说里女孩格子和男孩小胖的叹息:原来美的东西都不长久啊……;《像蝴蝶一样自由》里是彼岸花和星星草,彼岸花实有,意寓此岸与彼岸的永不相见,而星星草是我的虚构,星星般一闪一闪,为了灵魂的温暖,不惜从天幕跌落,宁愿摔成碎片,也要落到人间……;还有乡间蔓生野长的阿拉伯婆婆纳,朴素却有着强劲的生命力,田间、坡地、山冈、坟头,到处是云母般闪烁着蓝光的小碎花,它们就像我爷爷的生命。在我的下一本散文书里,它们会直接出现在书名里。
    庞滟:读您的小说,会给人一种澄澈的人性哲思。在“爱”与“死”的矛盾思悟里,少年成长中的焦虑、虚无与忧伤更显厚重与纯粹,寄寓着对青春的哲思与生命的追问。这是您对青春生命中苦难意识与承担力量的独特思考吧?
    陆梅:谢谢你的评价。《无尽夏》里有一位“坐家妈妈”,她说过这么一段话:“一直来,她自认为是在给孩子写作,可当她写着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纯粹的‘儿童文学作家’。她很喜欢在文字里思考——思考生和死,信仰和尊严,战争,灾难,美,自由,清洁,爱,唤醒……简直像在走迷宫,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可总也走不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文学里的人生吧。放开了想,难道我们每一个人的现实不也如此吗?只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对一个孩子来讲,一切都还刚开始。妈妈想不好在慨叹生命的时候,怎样让今天的孩子获得美的能力,怎样不以偏概全地面对(看待)一场战争、一个灾难,又怎样让孩子设身处地为他人的生命着想?当你在时间里走着的时候,怎样不因为恨而消磨掉爱的能力、唤醒自己的能力,怎样再累再忙还能始终保持内心清朗,正直善良,怀有理想……”
    诸如此类的思考,大抵也是我本人的写照。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领地,自己的声音、气息、风格、表情,乃至命运、经历、一路走来的坚守和探索……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文学世界。那么给孩子写作之于我的动力在哪里?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表达过我的观点:“儿童文学作家和成人文学作家一样,也需要知道自己的来处,需要了解那些先行者筚路蓝缕趟过的足迹,而后,你才可能看清来路,才可能建立起自己的坐标——你为孩子写作,你同时也在为辽阔的心灵世界写作,那些成长中的孩子,随着这指引,看得到远方、有信有爱、有觉醒和悲悯的能力,用美的心唤醒人的心,进而真正地完成人们的生活。大抵,这才是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写作。”
    庞滟:这是一部献给孩子们的成长之书、草木之书、心灵之书,您用绣球花的别名“无尽夏”来作为书名,有哪些寓意呢?
    陆梅:我也借小说里超级喜欢深蓝绣球花的作家妈妈和渔村会算命的瞎眼老婆婆之口——她家种着满院子的绣球花——多次提到这种花的寓意,这里就不剧透了。我的一个心情:写下了,赋予了,唤醒了,自在自为地长大了,然后终究,花开有期,花落有期,它们又生长在了纷纭的时间里,和我渐行渐远。多么好,这才是生气远出的草木世界,而我们,也因为有过不一样的投注,从一朵花一株草一棵树那里发现了自己。
    庞滟:您这部书的责编刘蕾说过,面对光影流彩令人眼花缭乱的当代儿童文学,您清醒地保持着一种超然淡定的姿态,尊重童年的智力和审美,尊重文学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未来您有哪些创作计划?请您帮儿童文学作家推荐一些您喜欢的书目吧。
    陆梅:不敢计划,只有慢慢写,写到哪里,写成什么样,都未可知。小说永远是小说,生长在现实之外——如果我们满意了自己的人生,那还要小说做什么?如果我们不满意自己的人生,小说还可以做什么?眼下,我只能以如此设问激励自己。
    最怕列书目。很难列出一份“皆大欢喜”书单。尤其写作者都有自己的阅读喜好,“我之良药,彼之砒霜”,而我们的偏爱也总在变动中。要不说说我最近读过的有印象的书吧,比如奥登的随笔集《染匠之手》,角野荣子的儿童小说《隧道的森林》,周濂的100堂西方哲学课《打开》,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斯通纳》,王安忆的《考工记》、刘绪源的《少年人文读本》,想看、还没来得及看的《鸟类的天赋》、《树的秘密生活》、《苏轼十讲》……好书太多,还是留点时间看书去吧。
    庞滟:感谢您接受本次访谈!祝您笔下涌现出更多少年成长的故事,这也是读者们的热烈期待!
    陆梅:谢谢庞滟,也谢谢辽宁文学馆抬爱!借角野荣子一句话送给爱书的孩子们:“随着你不断阅读,你会在大脑中渐渐建立属于你自己的字典,当中那些文字,将成为你人生中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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