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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星塔的记忆——读邝立新小说《文星塔下》

http://www.newdu.com 2024-01-04 《青年文学》 李璐 参加讨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星塔下》是篇带有诡异色彩的小说。这种诡异气氛,在读到第三四遍时,才慢慢从文字中漂浮出来。
    小说的诡异气氛,首先在于名叫晓勇的年轻人“寻父不遇”。文学作品中,“寻父”是个具有原型色彩的主题,但《文星塔下》的“寻父”有它的特殊性。它特殊在于,寻父者以及助其寻父者,从根本上对是否能寻到“这一个”父亲,并不在意。“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去过了。”他们寻找的意义,最后落于“寻找”这个过程本身。这就不同于一般小说中的“寻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第二层诡异之处,是反复出现在重华佬意识深处的那个“下巴尖细、面皮白皙,手里抓着蓝色玻璃瓶”的“后生仔”。这个后生仔,小说中写道,是最早葬于文星塔下的一个寻短见的年轻人。由于小说没交代这个后生仔与重华佬的具体交往,所以他浮现在小说中的形象,便几乎只是“一边跑一边抓着农药瓶往嘴里灌”的模样,并且跑在重华佬前面,让重华佬怎么追也追不上。
    而小说的叙事者重华佬,年近九十,是文星镇上“年纪最大、最有威信的老人”,作者选择他作为叙事者,是有特殊考量的。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文星镇的中年人和年轻人扎堆往南方跑”,重华佬却一直留在文星镇,开起小店。“他的店面几十年如一日开着,成为几代文星镇人的记忆。”他像文星镇的守护者,或活着的历史记录,记下几十年来文星镇的重大事件。
    不少诡异气氛由这个后生仔带来。小说中他的几次出现,都带来了某种死亡气息。譬如重华佬在店里打瞌睡,恍惚中感觉多年前死去的后生仔进入店里。惊醒后,“他的睡意彻底消失,在店里转了几圈,到楼上四处察看,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可见,在重华佬看来,后生仔于他脑际的出现,并不仅仅是意识活动,而是真切的魂灵重现,带来某种死亡气息。
    后生仔还不时出现在景物描写中:“重华佬走在路上,步伐有些踟蹰。冬天的风呼啸而过,树木发出骇人的声响。月色中,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有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随他。”后生仔最清晰出现的一次,是重华佬带晓勇去权权故居的路上:
    重华佬在前面带路,晓勇跟在后面。晓勇担心滑倒,每次脚落地时都很轻,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重华佬不时回头看,担心走着走着后面的人不见了。……重华佬脚步放慢,年轻人走到老人前面。一阵风从身边拂过,重华佬仿佛看到那位提着蓝色玻璃瓶的后生仔。他加快脚步往前追,后生仔一路小跑。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后生仔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
    重华佬回头看见晓勇仍跟在后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重华佬的幻觉。幻觉中,原本走在他身后的年轻人晓勇走到了他前面,并化作了他意识深处的“后生仔”,他加快脚步追也追不上。
    二十年前去世的权权的故居里,也有某种诡异气氛:
    这二十年间,应该都没有人进入这所房屋。窗边一棵桃树枝杈生长进来,或许桃仁掉落在地上,屋内也长出几棵发育不良的桃树。靠近地面的墙滋生出一层深绿的苔藓,桌椅、凳子蒙上厚厚的黑灰。一条青色四脚蛇游动身体,没入草丛中。虽然是晴朗白日,房屋却透着一股阴森之气。……那张摆在书桌上的合影,早已被水雾漫漶,看不清人影。重华佬记得权权下葬时,他的衣服、账目、书本等东西都已付之一炬。
    二十年无人居住的屋子里“长出几棵发育不良的桃树”;二十年前死去的人“衣服、账目、书本等东西都已付之一炬”,却在书桌上留下一张“早已被水雾漫漶,看不清人影”的合影。作者特意制造出这种诡异气氛,暗示读者,“后生仔”与“权权”仿佛都没有死去,他们在这个小镇上游荡。
    第三层诡异气氛,来自突然到镇上寻找父亲的年轻人“晓勇”,他引起了重华佬与镇上老人对往事的追想,直接唤起了老人们关于“疯子如泉”“阿斌仔”“权权”的回忆。老人根据这三人的“年纪、回来的时间”,推测他们可能是晓勇之父,并认定最有可能的是“权权”。
    我们可以看到,小说里,“后生仔”作为最早葬在文星塔下的年轻人,具有很强的象征和隐喻意味,就像某种“理念”的存在;而疑似为晓勇父亲的“权权”,几乎可以看作“后生仔”某一重具体的外化。在晓勇寻父的过程中,因为重华佬意识中始终有“后生仔”和“权权”这两个人影显现,而非单纯、独一的“权权”,便在读者的意识中,也造成了变动不居的背景。究竟“后生仔”与“权权”是什么关系?这里有悬念存在,也具有某种诡异气氛。
    小说的第四层诡异之处,在于文星镇上的那座文星塔,它位于一座荒山的半山腰。我们看作者是怎么写这座塔的:“走近看,文星塔更显老迈。塔身斑驳,墙体开裂,砖缝长出杂草。”读至此,感觉文星塔就像重华佬的某种对应物一样,是文星镇人事的见证。按照镇上的习俗,意外去世的年轻人进不了祖坟,便葬在文星塔下的荒山。重华佬对晓勇说:
    最早葬于此地的是一位寻短见的后生仔。也不知与父母发生何种矛盾或者受了天大的冤屈,人们看见他一边跑一边抓着农药瓶往嘴里灌。他跑的方向就是文星塔所在的山。等家人追赶上来,后生仔倒在文星塔下面,已经没有呼吸。人们不能将他运回镇上,也不好葬至祖坟,只好将他就地掩埋,没有留下任何墓碑。从那以后,意外死去的后生仔纷纷集中于此地,他们的家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留下墓碑。
    也就是说,文星塔下,葬着文星镇所有意外死去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没有墓碑,文星塔作为标志物,是他们共同的墓碑。并且,在二十年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里,晓勇找到了权权留下的旧底片后,发现:“权权拍摄的照片,有许多文星塔的影像。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夕阳下的文星塔的确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似乎是某种神秘的召唤。”权权作为从镇外的世界铩羽而回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喜欢文星塔,便也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从这个意义上说,文星塔是一座招魂之塔,它为整个文星镇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招魂。在小说里,作者在不同位置写道:
    这些年,镇上意外死去的后生仔不少,生病去世的不用说,还有一些是在南方城市遭遇不幸,或从事非法勾当伏法的。
    ……
    出去闯荡的年轻人最终出人头地的不多,有的误入歧途丢掉性命,有的彻底失去联系,从此生死不明。
    文星镇是个镇子。镇子里人与人的关系,可能比不上村里的人际关系紧密。(村里出去的年轻人,大概率与村里可能还有联系。)因此,在镇上的人看来,“彻底失去联系,从此生死不明”的年轻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与文星塔下埋葬的年轻人在本质上也没有很大不同。
    第五层诡异之处,来自那个疑问:“后生仔”到底是不是重华佬的儿子?这个疑问最初提出,是在小说结尾,晓勇根据权权的旧底片冲洗出了照片,他寄给重华佬的信中说道:“旧底片冲洗出的照片也有你的影像。……里面的年轻人长得跟您有几分相像,他是您的儿子吗?”接着,重华佬在相片中“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以及自己和那位下巴尖细、面皮白皙的后生仔的合影”。
    小说中,作者对这个问题设过很多疑阵。像重华佬的心理活动“这位下巴尖细、面皮白皙的后生仔,为什么反复出现在他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话对他讲,还是无处投胎的孤魂野鬼,谁知道呢”自不必说,小说还设下这样的疑阵:“重华佬费了好大劲才跟老伴说清楚后生仔的事。老伴反应奇怪,最初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惧,随后又让他不要胡思乱想,说都这么大年纪,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果“后生仔”是重华佬的儿子,老伴“最初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惊惧”便过于淡定,似乎有点不正常。但小说在第二节(整个小说比较前面的章节)其实给出了答案:重华佬打瞌睡的梦臆状态中,“那位下巴尖细、面皮白皙的后生仔进入店里,在重华佬身边坐下。他好像对这个家和家里陈设十分熟悉。他从身后的柜子取出一本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他好像对这个家和家里陈设十分熟悉”的状态,以及自在地从柜子里拿书看的举动,说明了后生仔与这个家的密切联系。作者在如此不经意的地方,悄悄地、含蓄地给出了问题的答案:是的,小说中这个神秘的“后生仔”,正是重华佬的儿子,最早埋在文星塔下的、意外死去的年轻人。
    读至此,小说的逻辑链条已经十分明显了。这是“寻父”的小说,也是“寻子”的小说。“寻父”无果;而“寻子”,却是确定无疑寻到了的。重华佬的儿子,与晓勇的父亲,也最终在文星塔下幻化为一:都是镇子上意外死亡的年轻人。文星塔守护着他们的坟茔,并在这几乎可以称为祖孙辈的两人前来拜祭时,于雨后的文星镇上空现出七色彩虹,“彩虹里影影绰绰,仿佛有一个人影凝视着文星塔和塔下的一老一少”,这是正值盛年死去的年轻人凝望着他们的父辈、子辈。
    这让我联想到二〇一九年以来,邝立新创作的二十余篇小说。可以说,这些小说,很多是围绕着“文星镇”展开的,可以称为“小镇人物志”。小说的主人公,有文星镇上的精神病人,有文星镇第一个网约车司机,有患不治之症从城市回到文星镇的青年,也有在外面做生意不顺、回镇上做生意依然不顺的女子,还有来文星镇的疑似“逃犯”,更有文星镇上谈着恋爱的年轻人。
    与文星镇的生活相对的,是商业发达的沿海城市、南方城市里的生活。这里的主人公,有离开文星镇、来千里之外的K市照顾孙女的老人,有来到K市的小夫妻,有K县变电站的工程师,还有在S市看管“经理交流房和员工宿舍”的接待办人员。他们中,有售货亭里的销售员(售货亭后来被取消)、外卖骑手、擦玻璃的人、婚恋交友平台的经理、做教育生意的从业人员……这里还有被生活抛弃的精神失常者,为买房而假离婚的夫妻,以及对南国高校生活充满忆念的中年人。
    可以看出,近五年,邝立新孜孜于在“文星镇”与“城市”遥遥相望的背景中,大量创造生活于其间的人物;他其中几篇小说的题目,直接就叫《告别文星镇》《文星塔》。我感觉,在这些小说中,本篇《文星塔下》几乎具有某种坐标系的意义。“文星塔”是文星镇的标志物,建这座塔“最初是为了纪念镇上考取的状元,后面却成为意外去世的年轻人魂归之地”。这具有象征意义。“文星塔下”是年轻人的坟地。这些在古代几乎可以称为“文星”“状元”的一群人,在现代社会中进入了城市,学习、工作、生活。那些铩羽而归、意外死亡的,由于某种命运的安排,以无名、无碑的状态葬在了“文星塔下”。如果说成功是生命的某种飞扬,失败便是不带侥幸心理的、生命恒常的底色。文星塔守护着这些不幸的少年、青年,让他们在故乡安居。
    作者邝立新的小说是沉实含蓄的,他很少在小说里直接抒情,很少做大段的心理描写,往往从人物的行动、简净言语中透出其难言的伤痛。《文星塔下》里,貌似“不可靠叙事者”的重华佬,终于让读者抓住蛛丝马迹,看到了他伤痛的往事(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文星镇的伤痛往事),并最终在来自城市的晓勇的“寻父”过程中得到了某种安慰(也许可以看作,这是来自城市的安慰)。文星塔常在,这些在生活中走失的魂灵也恒常不灭。从某种意义上,文星塔,便是一镇“文星”、一镇出走的年轻人的招魂之塔。邝立新的小说《文星塔下》,为从文星镇(亦是所有的小镇)出走、漂泊的灵魂寻到一片安居之地,也为时代变迁中纷繁的人与事留下了纪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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