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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活的,才是新的——读郭爽《新岛》

http://www.newdu.com 2024-01-04 《钟山》 叶沙 参加讨论

    

《新岛》的主角是个哑巴。以普通人为参照,哑巴通常被认为残疾,但在《新岛》中,哑巴并不意味着残缺,相反,他似乎还拥有一般人无法企及的直感,能体会到自己是一个被深深祝福的人。无论从他的内心,还是从世人的观感判断,哑巴都是人群中一个特殊的存在,然而他的特殊并没有为他免除人世间的坎坷困顿。所谓人世,也许就是一座孤岛,而生活,是裹挟所有人的忙忙碌碌,寻找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新岛,可能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可推卸的责任。

身为哑巴,究竟是比人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普通人如果承认哑巴比一般的人多了什么,大概会嫉恨得无法自处。身为哑巴,如果觉得比一般人少了什么,就不可能得到祝福。绝大多数作品中,眼盲、耳聋、声哑的都是匮乏者,像个空的容器,正好安放我们居高临下的同情。假设他们的世界黯淡,以为付出同情就算善良的我们,在《新岛》的哑巴面前,真是无地自容。这么一想,哑巴获得的祝福,更其值得玩味。

哑巴与众不同,源自他异于常人的直感。他不仅能体会猕猴的皮毛温热,还能体会静态的木麻黄树躯干内有汁液在奔腾汹涌。他熟悉木麻黄树,不是把它们当成一种孤立的个体,他还能体会到树将婆娑枝叶伸向空气,与小岛互换能量,能体会到整座岛因为植物周而复始,喧腾热烈的歌唱,从来是快乐的,奔放的。而他本人,也会像那些木麻黄树朋友一样,要从脚底到头顶,活泼热切地完成他的歌唱与光合作用。

但那只是哑巴的内心世界,他身处的人世却充斥着司空见惯的混乱。

小说由两条主线交织而成。一条是哑巴依恋的妻子阿琼,要求他兑现求婚时的承诺,加入教会,哑巴却始终无法做到。一条是镇上接到通知,要把教堂原址上的村小学改建成博物馆,即使现在小学早已荒废,村民们对此还是无法接受。又用两段往事和两个梦,一一拆解,人世的善良温暖,和难以突破的局限,就在交织和拆解之间显现。

哑巴和阿琼这一对六十岁才喜结连理的恩爱夫妻,一个在父亲临终时,应承了要替父亲供养那根石柱;一个是所在的村落,几代人都守着曾是教堂的废墟,连小学生都知道那个院子不同寻常。所以这二人,谁都不想改变自己的心迹。岛子不大,岛上的村民,有人信妈祖,信佛,有的村信石柱,信祖宗,阿琼的村信教。无论信什么,都是为了安顿满是颠倒梦想的内心,但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信的和自己不一样,就会演变成纷争。连恩爱的哑巴和阿琼,都难免为了哑巴什么时候去受洗,哑巴的女儿们是否也得在阿琼的要求下皈依而僵持不下。

信仰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有人因为懂得而信服,更多的人则仅仅出于习惯,甚至不需要理解。后者,才是拥有信仰的人群中的大多数,哑巴和阿琼无疑也属于后者。

哑巴信石柱是传承自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之所以信奉,是因为哑巴的祖母曾告诉父亲,他小时候险些死了,是因为认石柱为契爷才活了下来。父亲说,人活着一口气,对神明说过的话要算话,不然命就被收回去了。临终时,他最后的嘱托就是要儿子应承,继续供养石柱。哑巴一直希望能够知道石柱的来历,但即使不知道,如果太久不去致意,他心里就会不安。女儿曾问他既然厌恨那根石柱,为何有时还跑了去,他回答说:“习惯了。”

阿琼的渔村,世代讨海。村民们在意那个教堂,与其说因为他们虔信教义,不如说他们敬重那个被日本兵杀害的义人江能士。这位出生于苏格兰格拉斯哥的神父,34岁时来到中国,在这里办学、看病、收孤、传教,战争爆发后也没有撤离,而是与村民们一起经受日军的荼毒,直到他被杀害,他主理的圣母堂被焚毁。战后,在教堂旧址不远处,村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修起一座坐南朝北高两层的建筑,信众在此弥撒,后来做了小学。这个村子再穷再饿的时候,村里的女仔都是上学的。而学校的名字就叫做佑华小学,大家为围墙和山门费了功夫与心力,形制虽算不上气派,材料和手工却扎扎实实。这建筑抵住了百年的风雨。

无论教堂,还是小学,对当地人而言,似乎是一件事,因为创办者都因应了当地人的心愿,大家承了这份情,心里生出感激,又把这份感激传给自己的孩子们。如今,要拆了这个不同寻常的院子造博物馆,却是一件与当地人非但隔膜,还挑战他们几代人共有的习惯的事,难怪村里的耆英们说,这是给外人做门面,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习惯和信仰,哪一个都轻易变更不得,却不知世间有多少人错把习惯当成信仰之后,又把顺应惯性当成了虔诚。凡事一旦上升为虔诚,就变成了不容置疑的律令,再温和的人都能因此生出些霸道。这就是普通人的善良,所谓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们霸道只是为了护卫自己心底的感念和恭敬,并非想要强人所难。这一点,从哑巴和阿琼的梦中即可得到印证——人世是个走不出的壁垒重重的迷局,在梦里却能寻得心愿达成的安乐。

阿琼听了半天关于博物馆的争执,梦见了教堂被烧之前的样子,若教堂还在,那个地方自然不必改建。她还梦到日本人渡海时航错方向,最后放弃了登陆,梦到哑巴的奶奶从来没有遇见过日本人,更没有被日本人杀死,于是哑巴的家人们心中,就不会有那时的愁苦,也不会长久以来一直亟需慰藉。她梦到哑巴的父亲没有认石柱做契爷,后来也没有入赘到梁家,梦见他很长命,活到现在,哑巴的弟弟被他管教,跟哑巴一样,只种地,不出海,所以也就活到现在。于是哑巴就不会信奉石柱,不必为一个吸毒的弟弟操心,这个弟弟也不会当海员,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如果还能继续追溯,阿琼希望江神父后来回英国,他的后代也活在英国,希望所有人都还活着。如果所有人都还活着,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教堂原址那一片草已经长得那么高的荒地,便是用来造博物馆又有何妨?如果大家的心里都没有不可触碰的伤,是否就无须纷争,人人都能自然而然变得慷慨而随和呢?

哑巴做梦,是因为结婚以后他一直拖延受洗,阿琼开始跟他闹了,他却始终放不下那“石头契爷”。他本就是哑巴,复杂的心事没有办法向阿琼说明。但在梦里,他看到石柱倒了。不是天公作威雷神劈倒的,不是哑巴发狠租了挖土机终于把它铲了,而是海水涨起来,一点点漫过石柱,石柱醒了,长长吁出口气,蛇一般滑进水里,头也不回游走了。

这个梦里,不仅哑巴心里安怡,连石柱都是柔软而安怡的,非如此,那压在人心上的石头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哑巴在自己老年的过渡期安稳生活,他有自己的土地,对自己劳作,妻子讨海的分工也很满意。但身边的人扰扰攘攘,总要将哑巴也一并绑架得去,钱作祟的时候,变幻,来去,钱如紧箍咒,让人日夜不得安宁,像讨海人的噩梦,漂流在太平洋深处,做人做鬼都不得归家。如今也有人,像那位来寻找古瓷上的外国字的吴老师,并非为了钱,但问他究竟为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像是人人都上了某个轨道,只能身不由己向前滑行。似乎这种不由分说的滑行,才是生活。

只有哑巴不同,他一直觉得在岛上,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细看自然的法则显形,就能像木麻黄树一样,怡然度日。他的前两次婚姻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们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没有了解的兴趣,还总有超出他本身的要求。他和阿琼相得,是因为阿琼他们村的人,一直恪守不远航的祖训,讨海只到唤作赤楠洲的小岛水域,即不再进探,就这样心平气和,守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船过日子,也都过得不比任何人差。

哑巴提不起劲跟着阿琼信教,是因为他深感自己什么都不缺,已无处安放陌生。但他一直感念阿琼,知道她拥有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那个世界和自己拥有的世界一样,可以让人安稳。哑巴放不下那个石柱,是因为对他的父亲而言,石柱代表着活命的恩义,而哑巴不想放下亲情,无论他喜不喜欢,石柱都寄托了他黄氏一门的血脉深情。

俗世如同迷障,将无数各自舒展的路径,幻化成纠缠的死结投影到人的心上,逼着人做非此即彼的选择,又幻化成各种绳索束缚人的思维,让人看不见全局也看不见核心。连习惯凭直感生活的哑巴都免不了心绪浮动,直到那天夜里,他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海滩,像是重新发现了岛,像是独自拥有了岛,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岛的深处传来相同节拍的鼓声,终于在心里为石柱找到了新的位置。那是一个故事,比五百年前葡萄牙人带来了他们的皇室标记更古老,讲述着这里刚刚填海而成平地的时候,那时的人们对石柱并不在意。他还知道,这种故事,他可以不讲。

所有故事,都是时间揉搓而成,时间在山野迷宫里走失,山顶的黑色巨石提醒人不能知道的历史和力量,在哑巴的心里,已经消逝的时间重返眼前。在超自然的魔力中,他领会到一些从生下来就懂得,或者血液里遗传自先祖的事物,一些在他处徒劳无功寻找不到的东西,就像日头最灼人时,蒲公英的一头绒毛发出的耀眼白光。这光芒照入他的心底,他知道,各村之间相互诋毁,只是因为人们守着各自不同的故事,而故事,是被生活拖拽得离自己的心愿越来越远的人,留给自己的迷梦。

唯有静静站着,也能感受到岛正带着他飞翔的人,是有福的。唯有在一呼一吸间,能感受自己身体里的每一粒原子和构成岛的原子颗粒已上亿次进行过交换,自己与岛互为彼此的人,是有福的。亿万年前就已存在,亿万年后仍将存在的岛,唯有和一个与之互通的人交换心跳和呼吸时,才可能一次又一次焕新。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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