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诗歌史,任何历史镜像时段,总有一部分诗人青睐于“轻经验”“轻情绪”“雅致题材”的构写。他们的诗学目标就是完成轻情绪的弥漫、延展,进而构造具有内宇宙色调的抒情空间。显然,杨不寒就是此类诗人,他擅长以性灵和典雅的双重语调,对书写物象进行“凌空”情状的塑造。司娘子是四川民间巫文化的产物,是一种乡间女性巫师,职责包含做法事(降神)和治病,大多信仰观音菩萨。这和杨不寒诗歌性灵、砌巧的语调和神秘性的自如情绪,形成象态的一致和契合。 轻经验即轻情绪经验的集合,与厚重、深沉经验对立,例如爱情经验、个人情绪化的经验、或具有明亮色调的单一情绪经验,其情绪源头具有直接的清晰度。厚重、深层经验,更多是复合性经验,其本质是复杂的暗属性经验,其情绪源头由于多元的引导因子显现出模糊性和不可确定性,例如宗教、死亡、苦难等等经验。在新近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新诗集《醉酒的司娘子》(2023)中,杨不寒处理的基本都是轻经验,体现其自觉性的一面在于,他不刻意追求诗歌对于复杂经验、情绪的处理。当然,轻经验和厚重、深层经验只不过是情绪“行返”的不同路径,并无高低之分。他的诗歌中,其经验范式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对某个具体生活场景,进行情绪性的短暂沉思;其次是将私人化情绪与草木进行交融性书写,试图拓展自我的精神图域;第三是对古典人物、文化和家乡风物进行想象性的迁移,试图弥合自我的精神裂痕。总体看来,不管是在直接性的参与性空间,还是间接性的想象性事件形体中,自我情绪的抒发、延展、弥漫、平衡是其诗歌的精神内核。 杨不寒诗歌的优势在于拥有良好的语言节奏和气息。时下很多青年诗人,由于语言断裂、失控和意象堆砌等等问题,导致其诗歌的气息杂乱、堵塞,更没有结构性提供稳定的节奏基点。杨不寒则拥有不错的抒情稳定性作为诗歌内部节奏的基础,从而形成“蛊惑性”的阅读气息。慢调性在杨不寒的诗歌中,则是全方位、系统性的特征。这首先体现在意象选取上,他大多选取具有“慢性、古朴、古典”等等特点的意象,例如瓷器、钟鼎、墨、碑文、刻章、蛙鸣、白雪、寒梅、竹、灯笼等等。第二,他在语言上祛除了断裂性的暴力、急促语言,语调上呈现出慢性、漫界特征。最后,他诗歌的情绪和精神倾向内定、内潜和沉思,其本质是哀性、慢性的,具有禅悟性。杨不寒诗歌中很少涉及现代生活现场驳杂、急速变化的经验和荒诞、异化、矛盾的精神内核,慢性、漫调的语速是他诗歌很重要的特征。 对古典性的现代重塑也是他诗歌的特点之一。第三代诗歌以来,诗坛就有往古典靠拢的风潮,已经形成系统性语言风格的有赵野、陈先发、宋琳、李少君,以及更年轻的飞廉等人。也有不少九零后、零零后,在自觉和不自觉中走上了这条路。杨不寒属于其中一员,在诗集《醉酒的司娘子》中,这种古典性倾向集中体现在《如梦令》《定风波》《临帖记》《刻章记》《锦瑟》《白雪禅》《采莲曲》《芒种之想》《边塞篇》《将饮茶》《桃花源记》《雨夜读司马迁<报任安书>》《庄子与倒影》《屈原》《寄李商隐》《少年李白或山中旧梦》等等诗作中。古典性这些诗歌中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对古典诗词题目的直接借用,在具体诗歌行为法则中对古有诗词的语言和情绪空间进行一定程度的互文处理,达到对古典文化的部分气质的现代化延展。二、对古典意象、语言的直接使用,这点比较集中体现,例如他直接写到的柳条、宅邸、铜镜、银壶、酒器、铜绿、采桑女、云锦、词牌等等意象。在《将饮茶》中,杨不寒写到: 宋代词牌挂在门楣。访客们 被虞美人或醉花荫 挡在门外,木窗伸出影子 推移着午后的时间。檀香 编织云锦,你也像是一朵云 用斟茶,来为我落雨 我的经书 被你目光打湿 圣贤语录缀满爱的元音 仿佛春日清晨的牵牛花,缀满露水 这首诗的意象、句式、语调、气息与古典场景都具有不错的贴合叙述感,诗人在流畅性的空间中完成古雅、意趣气息的塑造。值得注意的是,杨不寒在此类诗歌中,往往会融入一些植物(草木)意象,这些意象与诗人的主体形象,诗歌的精神导向具有一致性,这也是他的诗歌在一定体量下仍然有不错融合度的前提之一。总体来看,这是一首较好地体现了杨不寒诗学追求的小诗。情绪的轻而灵幻,从隐匿在空间的对话者形象中得到稳定的节奏性延展,语言在整体性的语调中形成统一的气息,作为一种潜在韵律和隐形结构。同时,在细节处,语言又具有不错的灵敏性,和多有变化的细节性触觉。诗歌的空间亦在视野的切换中得到复合的构建和拓展。在另一首诗《雁丘词》中,杨不寒从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找到诗意感兴的原点,在对历史镜像中的回溯性场景中,对传奇爱情故事进行了更加细节、动态、戏剧性的雕刻。诗人的厉害之处在于,既遵循了已有的范式空间,又为范式空间增加了合理性的隐喻链条,也为以往的轻经验增加了一定厚重的悲剧属性,他在诗的末尾写到:“等待在《诗经》中打扫桃花的书生/骑驴而来,打扫它们新的灰尘/羽毛凋零满地,书生发现爱情的符号/原来不是桃花。一瓣,又一瓣,分明是血/是血,和血”。 总体来看,对于杨不寒的诗歌,需要注意到叙述语调、节奏、气息三者的稳定性和贴合感,使诗歌在意义向度和精神格调上具有同频的特征。此外,轻情绪和轻经验的诗歌,他仍然可以处理得不那么单薄,在具体的诗歌语境中仍然可以体现出空间拓展、视角切换、语言灵敏度等等综合力因素的自觉性。不过,《醉酒的司娘子》一集中,还有少部分诗作存在肌理、触感不足,导致诗歌阅读效力不足的问题需要进一步完善。 作者简介:赵茂宇,1996年生,云南昭通镇雄人。云南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作品见《星星》《中国文艺家》《诗刊》《诗歌月刊》《江南诗》《中国校园文学》《飞天》《山西文学》《草原》《边疆文学》《滇池》等刊。曾获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泰山中国大学生诗歌奖、樱花诗歌奖、红塔诗会·云南高校大学生诗歌赛二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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