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卢文丽 我不是一个擅长将自己的诗歌,说得头头是道的人。同样,也不擅长把自己的小说,说得头头是道。并且,我一直觉得,如果能把自己的作品,说得头头是道,那么,就不会去写那些作品了,因为那是评论家干的事儿。 话虽这么讲,第一次在《收获》发小说,是件光荣的事,就像生了蛋的母鸡,若不咯咯叫上几嗓子,是说不过去的。 那么,从哪儿讲起呢?先讲讲我与小说的缘分吧。 我是个写诗歌的,小说我是门外汉。多年前,一位写小说的朋友,送了我一本他的新书,挺厚,摸着像长篇,我带回家,搁书架上。过了几天,又见着那朋友,出于礼貌,我顺口夸赞:那本长篇写得真好。他一愣,生气地说,我送的是一本短篇小说集。我说,长篇短篇,一个字多点,一个字少点,反正都是小说,一回事儿么。之后,那位朋友再没送过我他的书。 另一次,饭桌上,听一个写小说的哥们侃大山。他说,写诗不算啥,写长篇才牛逼。我一向以为,诗歌才是文学桂冠上的宝石。心想,小说有什么了不起,有朝一日,我也写个小说,而且得是长篇。 若干年后,我的长篇小说《外婆史诗》问世了,这部书是我献给在天堂的外婆的礼物。书出来后,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有人说是小说,有人说不是小说,也有人说是诗小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己觉得挺好的。并且,我打心眼里,喜欢这部小说。我知道它不完美,却是独一无二的。 然后,我又碰上那位不把诗歌当宝石的哥们。他说,写长篇也不算啥,写短篇才难。我想,我长篇都写出来了,还怕写短篇么?大象都生出来了,还怕生不出一窝小兔子么? 但是,那会儿我并没开始写短篇。一来孩子中考在即,我忙得脚尖打后脑勺。二来写完长篇,感觉自己被掏空,还没缓过神。便想,反正也不急。 后来,孩子出国念书了。我想,是时候开始学点新事物了。我这人,做事目的性不强,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想试试、玩玩。我就这么晃晃悠悠,学着玩,玩着学,也不关心外面的风声雨声鸡犬声,游于艺而乐不思返,一晃过了好几年。直到2021年春天,我忽然发现得写点什么了。写什么呢,那就试试短篇吧。于是,我捋起袖子,拉拉杂杂一口气弄了好几个。 《幽暗时刻》完成于今年年初。通过两个断电时刻,叙述了一个单身母亲的心路历程。两次断电,一次是因疫情。第二次是母亲回忆孩子童年时的停电场景。这个故事,有身边朋友们的影子,也有我自己生活中的影子。能够在《收获》上发表,着实是令我感到欣喜的。 这是一个关于女性的小说,幽暗底色中透出些许光亮和希望的故事。说得直白些,这个小说看似写母子矛盾和亲情,实质写的是人生存的意义:一代一代的努力,幸福伴着心酸,生命得以延续,以及活着的意义。小说中,我并没把关注点,放在对困顿现实的控诉和背后的挖掘上,反映了当下都市小人物无奈的生存状态,以及一个女人面对不测命运的生活态度和觉醒意识。 写这篇创作谈时,看到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文学属于那些终其一生沉默无言的女人》。她讲了一个炎热夏季,一个自来水厂的雇员,切断了一户贫困人家的供水,导致那个女人和丈夫带着他们的孩子,卧轨自杀。 我的小说里,恰好也有一位上门拉电的电力局的工人,但我小说中的这位母亲,还是幸运的,在那个寒冷的飞雪之夜,在孩子们入睡之前,电来了。 于是便想,生活中,曾经有多少突如其来的遭遇和打击,仿佛断水停电,令人措手不及深陷绝望与黑暗?生活中,又有多少有意或无意的伤害,如瘟疫一样传播吞噬,试图将身处困境的善良无辜之人置于死地? 记得2016年冬天,赴台湾参加两岸文学交流,团员多数是小说家。在纪州庵的一家文创书店里,我看到店堂悬挂的一幅蓝底白字的招贴: “这世界,小说无论如何都需要。” 是的,生命、爱与死亡,我们与生俱来的敏感和痛苦,自身的善意与恶行、真挚与亵渎;是的,生存的阴郁与困顿,世界的混乱与崩溃,我们所有的祈求和反抗……那些沉默之事,那些幽暗之光,或许只有小说,才能书写,才能照见。 我想,小说家不仅仅为生活留下一些记忆或印记,还应该,为尘世中挣扎前行,为黑暗中翘首盼望的人们,带去力量和希望。 君特·格拉斯说过:好的小说是从诗里诞生的。 没错,诗歌有诗歌的魅力,小说有小说的魅力,无论何种文学体裁,殊途同归。文学的魅力,就是给人提供一种向上、向光的力量。 “幽暗之中,仿佛有什么新鲜事物,即将降临,仿佛有什么新鲜事物,即将照穿这沉沉暗夜,从这暗沉的世界中腾飞。” 只有真正经历黑暗,走出黑暗,超越黑暗,带着微笑并缓慢说出黑暗的人,才是孤勇者。 当光明随落日逝去,夜空中,那些沉默的星星的光芒,就是黑暗中沉默的力量。 那些遥远而闪亮的光芒,就是最初的良知,也是最后的坚守。 它们是小说,也是生活本身。 谢谢《收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