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彭魏勋 《海捞》 坦白而言,彭魏勋的《海捞》是一部有着一定阅读难度的长篇小说,如果心境不够宁谧,或者精神状态不够专注,很难潜入小说叙述的世界。待到夜深人静,展卷品读,才领略到《海捞》的味道,进而为其内蕴所折服。 “海捞”本身一种职业,指的是那些以打捞失事沉船上的宝物或者打捞尸骨以获得报酬的行当。结合小说文本,笔者认为小说以海捞为题,打捞的是那些湖湘“巫文化”渐行渐远的背影,同时探究生命之源与精神高度的笔触在暗处生发。“我”和青洲村民的往昔记忆贯穿当下,似有一条暗线在提拉循环往复式的生活,生活中捉摸不定的幻梦,仿佛是一种虚中有实的常境。小说试图刻录并超越时代的束缚,在感悟人生的同时多了一份对于宇宙及生命的思考。 从叙事上看,《海捞》以诗化的语言绵密的笔触讲述湖南洞庭湖青洲村四位女同学的故事。四位女生有的生活在深圳(偶尔回乡探亲),有的生活在湖南省城,有的驻守青洲村,由这四个女人顺带出四个家庭,拓展了小说反映生活的宽度。这四个家庭又附带出各成员与有情生命的纠缠(如异瞳白猫、菜虫、娃娃鱼、蟾蜍等),时空随即洞开,远古与当下并存于一线,祖先与新人同会于无形。将故事放在新冠疫情的时代背景下讲述,主人公“我”从深圳坪山回到故乡,因为疫情而滞留,以“归来者”的视角再次审视青洲村,发现了村子里某些隐秘的变化——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世界在不断地变化与更新,一切都在变动中,像流水一样,前水已不是后水,没有人能在同一河流里插足两次。” 青洲村的表象与内里也在发展变化。这变化同时也是深圳和长沙的,作者将变幻之实化为一种反复延伸的常道来写,使得小说里有情生命的精神向度朝向开阔之境。 “我”有着诗人的想象力,蜘蛛吐丝般将自己和玥明、三秋以及宣荷联系在一起,儿时的记忆和现实的生活相互交织,达成某种亦真亦幻的诗化效果。“我”作为一名常年生活在特区深圳的青洲村“出走者”,归来后见证了青洲村显性和隐性的变化。一方面,青洲村物质生活大大提升,居住环境有所改善,“我”的父亲也学会了熟练操作智能手机,乡村摆脱了贫困。童年玩伴宣荷凭着湖南人的精明与勤劳,在深圳房地产行业如鱼得水,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与“瓦片男”的爱情也由浅入深。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位主人公看起来各个不同,但在内心深处又有着一定程度上的交叉与重叠,甚至说是作家本人部分自我精神的投射,比如“我”和“玥明”,恰如小说中意味深长的结尾中所呈现的“确实有人说我就是玥明,不晓得是谁说的,尽管我老公毛豆不信,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到他。” 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人们,虽然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传统文化的烙印,但经过现代都市文明不断的冲刷与洗礼,业已渐渐地“脱胎换骨”,变成了“城里人”,正是他们开始对传统巫文化奏响一曲曲挽歌。客观来说,在来势汹涌的经济大潮之下,湖湘文化中的“巫文化”已受到裹挟并渐渐式微。如小说快结尾时,我爹和狗四爷要在我家为白沙爷扶乩,牛夰赶紧跑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弄这些没用的。” 牛夰故意黑着脸说这话,狗四爷和我爹心里一沉,转而一想,确实累了,也没甚新名堂,也罢。接着,作者又来了一段象征性的描绘:“翌日,洞庭湖的鹭鸶鸟发出瓮坛入池水快满的声音,大地的太阳穴啵啵跳动,在东古湖的一只白天鹅四周,一些萍踪无定的事物,向着道或惊险走去。村南小陌里又踱过来两位老人。不再开沙的狗四爷和我爹,相约着去找水月长老,他们远去的踽踽背景,印在如织的光芒里,越抻越长……”从类似这样的段落可以看出,小说既有对物质的还原,也有对灵魂的拷问,试图抛光寻常生活的亮泽,勘探心灵成长过程,展开对有情生命个体小中见大的探幽。 从文化源流上说,湖湘“巫文化”是在楚国文化基础上传承下来的,其中的祭祀、卜筮、舟楫、歌舞等含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南方楚文化是在原始宗教、巫神话的沃土中发展起来的, 它的神巫性、浪漫性以及卓然不屈的文化精神不受北方周礼的桎梏”“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历经几千年淘洗,湖湘文化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已经渐行渐远, 但民族的舞风犹存,湖湘的人文精神更加厚重,文明程度得到提升,涵养了文化根脉,使得湖湘民俗文化更加灿烂。 小说的明线是四位女生的生活与命运,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隐秘的线索贯穿全篇,那就是芸芸众生之间的幽微联系,那是一种遵循自然规律的世界观。 异瞳白猫被宣荷和瓦片男实施安乐死后,没有心生怨念“它先是进入拉梅婆的梦中,跟她依依道别,尔后超越柯基犬和许多被动掌控命运的生物,不断向上飞升,最终抵达一处光明的会所。从此,无数生命的痛痒成为它的心之所系,它将跟他们建立起休戚与共的联系。”在这里,宇宙有情生命大同的图腾跃然纸上。 作者对行走途中的故乡甚至衍衍众生,均饱含热爱与悲悯。其实,这种世界观植根于民间文化土壤。乡土文明的影响也反映在现实中,可从作者对三秋的哥哥牛夰的塑造中看出端倪。作者寄予乡村基层干部以精神的历练和成长的张力,并与玥明和“我”及毛豆为代表的所谓城里人,形成一种积极向上、满怀希望的城乡合力,又无形中超越了城乡所在。 小说《海捞》以梦开篇,以梦收尾,“梦”的意象贯穿始终,但这种“梦”并不给人以虚化的感觉,而是虚实一体,试图抵达某种本质。 开篇便是《一个不做梦的人》,叙述者“我”声称自己从不做梦,但“我”心中泛滥成灾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想象,以及不时涌现的掺杂着想象的童年记忆,本身就具有梦的特质。与“我”类似,玥明“是个似睡非睡的人,活在一个似梦非梦的时空里。”“我”苦苦寻找的水月长老最终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无疑暗示着现世生活真实而又缥缈虚无的一面,恰如“我”在梦中听到的“心性意知梦具也,天地万物皆梦境也”。 半个月来,断断续续地读完《海捞》,直觉告诉我,小说有待更多的人去阅读与阐释。 注释 1.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2018年9月出版,第39页。 2. 彭魏勋,《海捞》,《特区文学》长篇小说专号,2020年12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