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湖南一些作家、诗人都把眼光聚焦到洞庭湖,注意到这里生态文明建设的变化,创作出了一些关于洞庭湖的诗歌、散文、小说。李清明的散文集《烟雨湖山》是他返归家乡湘阴定居后,有感于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既亲切而又迷惘、既可堪回忆而又让人扫兴的矛盾心态,以一个游子重新梳理、反思的态度,写出了他心灵深处的烟雨湖山和故人故物。可以说,李清明是以批判的眼光来书写故人旧事,而不是伪乡愁地抒情怀旧。 《烟雨湖山》里的38篇散文,除了4篇是写外地风物外,其他都是写老家湘阴的名物风俗、亲人故旧、童趣见闻。李清明的散文创作得力于他的勤奋以及与乡土的血脉联系。他的家乡湘阴县买马村,垸子外是大堤,大堤下就是洞庭湖与资江,江水泱泱,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与大自然生死博弈的现实环境中,加上明清以来兵祸频发,买马村就是湖匪与官兵、官兵与起义军交战的古战场,芦苇荡、湖面上、垸子里都是血与火的交锋与厮杀,以至在烟雨朦胧的时候,人们还能听到马鸣呐喊、兵器交击的声音萦绕于天地间。在这种环境的浸染下,李清明积淀了太多的故事和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为他以后的写作贮存了丰富的素材。 李清明散文作品有两个明显的特色,一是他对湖乡文化保存了记忆,二是他继承了鲁迅先生的批判精神,敢于自揭故乡的伤疤,也就是对乡村陋习和小农意识的嘲讽和揭示,把赤子之爱毫无保留地袒露出来。《排鼓吟》写放排人,在上世纪70年代交通不发达的时候,还能见到他们成群结队在江湖上漂流,喊号子、对山歌,气势如虹。快到码头上,还有箩脚子,但这些在今天都已消失,成了记忆中的残影旧梦。《水车谣》写到,在抗旱救涝中,一架架长龙似的水车在湖堤上凌空架起,蔚为壮观,男女老少都在水车上踩踏,从白天到黑夜轮流作业,感天动地。随着农业现代化,这水车也退入了历史博物馆。《手艺人家》里的“朱老大”擅长劁猪、阉鸡、骟牛,他有着“庖丁解牛”般的技艺,任何顽皮的猪、不服驯的牛在他手里都被巧妙地制服,而且他具有慈悲心,不让动物过多受苦,这种手艺人现在也不见了。《水乡月色》里的民俗“埋胞衣”、“喊魂”,随着农村城镇化的推进,这些旧民俗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这也是历史进化的必然选择。作家用笔把它保留在了纸上,为这些工匠民俗建立一座博物馆,也是记忆、缅怀农耕文化的一种方式。 李清明以批判的视角所写的《买马村记》《乡愁》《购房记》等作品,显示了他内心对故乡的爱恨交织、五味杂陈。在他笔下,一个更真实、更全息、更人性化的故乡原生态般地复活了。《买马村记》是散文构建的村史,以非虚构的笔墨把买马村古往今来的历史择要勾勒,一个在水边依水吃水的村庄,在现代化的裹挟下发生巨变。古树被砍伐了,村庄最高的台子被拆掉了,儿时记忆中的那些物什都淘汰了,过去的人单纯、厚道、质朴,如今却变得贪婪、妒忌、刁钻,有的人相信一夜暴富的神话,平时省吃俭用,买码时眼都不眨地孤注一掷,最后血本无归,债台高筑。《购房记》写到在广州闯天下的毛老板,勤勤恳恳打工攒钱,20年过去却依然在广州买不到房子,回到县城,这里的房价也是节节攀升,只好悻悻地回到广州继续打工。《乡愁》里作家透露,年年托村里干部给贫困户发压岁钱,却总是被雁过拔毛。弟弟给村子里修路的钱也是委托村干部,他们名义上招标、转标,结果路是修了,引发了不少矛盾。这些事例,李清明一一写入作品中,是对小农意识依然严重的“国民性”的一次反思和再批判。李清明在文中有一段话:“恳请生我养我的父老亲朋们谅解,原谅我没能在买马村的小传中,展示你们的美好,反而是挖疮揭疤般道尽了傻傻的苦痛,乃至于丑陋。这些都是因为,我爱你们爱的太深……杜鹃昼夜悲鸣,啼至血出乃至,常以形容哀痛之极,还有,杜鹃是布谷鸟,其声‘胡不归’,乡亲们啊,我就是村头树枝上的那只滴血的杜鹃吧”。寄沉痛于笔下,以抒发赤子之心,这种勇气和大爱是一些作家在乡愁散文中很少涉及到的,也是李清明超越一般的乡愁、乡村散文之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