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海原人,海原大地震这样的巨大灾难和重大事件,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说不清了。只记得小时候放羊或铲草,去离村子一华里左右的一个深沟,那里阳光照不到沟底,草木格外茂盛,一些草,比如苦苦菜苦籽蔓等,在深沟里要比别处大出很多。这也是我们来沟里的原因。然而一个人不大敢来。沟里湿重阴森,即使炎炎六月,在沟底也似乎有一种入骨的寒意。常常在沟底沟壁间能看到残碗剩碟,破帽烂鞋,会看到零散的朽骨。有时候铲一大朵苦籽蔓就会顺带出一段骨头来,用铲子拨向一边时,会是很特别的感觉,看似不小的一段骨头,竟然一点分量也没有了。回家后,大人要知道我们去那沟里,一定会变脸变色地训我们一顿,好像那里即使一根草有背篼大,也是不可以去的。 隐隐约约听到,村子原来就在深沟那里,大地震后不得不挪移到现在的位置。 这样的深沟,在我们那里有许多。记得我们还翻过梁后的深沟去邻村看电影,夜里回来时丢掉了一个伙伴,第二天才在沟里找到他,但是嘴里被塞了一些土,慢慢好过来后也是病病殃殃的了。 这样遍布各处相貌凶险的的深沟,对我们的成长一定是有影响的。 奇怪的是,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从来没有哪个老师在课堂上给我们讲过大地震。这其实是很应该讲讲的。一次我们被组织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好像叫《长空雄鹰》,动静很大,等我们明白过来时,才知道动静不只来自电影,而是地震了。大家弃了电影慌慌跑出影院,发现极其结实的影院已经裂开大口子了。即使这样的好机会,也没有听到谁顺势给我们讲讲海原大地震。 可以说,我们这些地震幸存者的后裔,在地震方面所受的教育几乎没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写作者了,时任宁夏宣传部副部长张怀武先生,就多次提到海原大地震,认为作为宁夏的一个写作者,尤其是西海固的一个写作者,置海原大地震这样的素材于不顾,不但可惜,也是失职。大家听了蠢蠢欲动,《固原报》还特辟了一个专栏,征集关于海原大地震的旧闻轶事;宁夏电视台拍了一部七集专题片,叫《在山走动的地方》,制作人是我的大学教师牛中奇先生。这个片子拍得很好,是关于大地震的一个相匹配的作品。但也止于此而已。就我自己来说,一直惦记着这个事,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写它。也许我一直写短篇小说的原因,觉得这样的重大事件,自己力有未逮,不是自己能啃得了的骨头吧。 私下见过张怀武先生,记得他又和我谈到海原大地震,他于我一直是很温善的,不记得怎么糊弄过去了。 就到了去年,2019年。 2020年是海原大地震一百周年,家乡都想为这个节点做一点什么。这些年,海原地震博物馆建起来了;知名散文家梁衡先生还专程来到我的老家,实地观览,写了一篇在当地影响不小的文章。但纪念的气氛似乎还需要更隆重一些。忽然一天,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我就接到海原地震局局长刘刚的电话,刘刚的爷爷和我爷爷是结拜弟兄,所以我们之间兄弟相称。刘说,大地震一百年了,想好好纪念纪念,想拍一部电影,导演都找好了,是在宁夏拍过电影的杨亚洲先生,之于剧本,想让我来写。我一下子就从沙发上坐起来。但后来我还是考虑到身体原因,没敢接这个活。忽然就觉得海原大地震一百年真是越来越近了,脚步声都听得清晰。 2019年年底,在北京有一个宁夏文学创作方面的会议。会议期间,《十月》发了我一篇小说,我有几年没写小说了,就着这个信息,不知怎么又说起了海原大地震,说起了即将到来的一百周年,说如果有一篇关于海原大地震的文学作品,发表在类似《十月》这样的刊物上,该是多么合适的一个纪念。我有些心动。诗人杨梓说,写,名字就叫《地动》。我神往地说,能写个三万字的中篇就好了,杨梓说,写八万字。至于写什么如何写,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回来不久,就收到了一包资料,是家乡青年诗人田玉珍给我的。玉珍得悉我要写海原大地震,就把她能收集到的大地震的资料都给我了。要知道,她可是在海原地震局工作的,自己又写作,知道哪些资料用得着。 玉珍把资料送到我小区的门房,通知我便中一取,等我下去,她已经不见踪影。直到今天,我们两个姓田的海原人也未曾见得一面。 还有什么可讲,写吧。 就有了今天这个结果。 要谢谢《十月》,谢谢我鲁院的同学谷禾兄,他给了我及时而有力的鼓励;谢谢陈东捷先生,宗永平先生,正是他们的青眼相看,使我有了一次向我的家乡表情达意的机会。老实说,写作这么多年,没有一次发表我会如此看重和珍惜。 我还要说,虽然写出来了,但我并非十分满意,我的感觉是,好像得到一块糖,还没有来得及品尝就吃下去了。刘刚兄说,他手头还有一些口述资料,这使我看到将来的某种可能。通过这次写海原大地震,我得知写这个事件的家乡人原来有许多,不下百人,知名的写手就有季栋梁兄和王漫西兄。记得一天见到王漫西兄,他也是海原人,算我的老师辈,我们即说到海原大地震,他说他正在甘肃靖远一带做实地考察。 这让我觉到海原大地震是写不尽的,至少于一代代西海固写作者而言,可以常写常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