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花言》后,我对它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修改攻势——这在我是比较少见的,从前我总以写完东西极少修改为荣——其中一项是企图消灭文中所有的四字成语,我把这些成语用红色标出来,每天醒过来就对着这些标靶似的红字大肆砍伐。我大概清理了几十页就放弃了,因为根本清理不干净,强行替换等于重写,那些四字结构的词已写入这小说的基因里,是一个与生俱来的节奏,改变它就像把一首4/4拍的歌按3/4拍唱出来一样,会让歌手发疯。包括这小说每一章节的小标题,全是两个字两个字,基本相当于1/2的成语——对了还包括这小说的名字——这些双音、对偶的字句源于我在形式和结构上的强迫症,我沉迷于它,也深深为之恐惧,我意识到只有等下一部小说开始时我才能在根子上将它们杜绝,在这部小说里我能做的只是:在那些没有成语出现的地方,尽量多用一些单音节和奇数词去平衡它,我不知道最终的效果怎么样,我希望读者去读它——我指的是出声地将它朗读出来,条件允许的话最好由两个人读,一个读宋体部分,一个读括号里的楷体部分——我关心的是:当你读它时,唇齿间有没有弹拨、跳跃的愉悦感?当你读出第一句后,有没有一种顺滑到底、根本停不下来的感觉? 是的,我还用到了大量的、让人崩溃的括号,我一面想顺滑到底,一面又一次次用括号将它拦腰截断,我有我的理由:在一个通篇不分段的长篇中,括号就权当分段吧,当你读到忍无可忍,心想怎么还不另起一段时,括号来了,我希望它能挽救你那颗随时要弃读的心。当然也有内容上的考量,我在小说中写道:每一刻都包含着另一刻。那些被此刻包含的另一刻,我只能用括号标出来,写下来,像刻舟求剑一样生怕忘掉它们彼此连通的那一瞬,我想不出还有其他更简洁、更负责任的做法。我要的是一种既贴心又引领,视觉上又炫目的阅读效果,我要致敬的是朴赞郁电影中的凌厉剪辑。 没错,我还不分段,这当然首先是一种挑衅,叫板的是被手机阅读惯坏的人。其次,这是我常常陷入窒息式写作的结果,我希望把这种感觉传达给读者,文学阅读首先应该是一种身体体验,斯蒂芬·金说:“最佳的阅读效果是读者在读我的小说时心脏病发作而死。”我学他一句:最好是读者在读我的小说时窒息而亡。 刚开始写时我给自己定下一条纪律:我要再现那些简单、古朴的汉语,最初的美意。这是个美好的愿望,但我可能很快就食言了,我与时下的语言还是有了太多的勾当。就这样吧,《花言》是一部巧舌如簧的长篇倾诉,如今话已出口,再也没法收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