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大约并不愿意别人一上来就说,这位作家是某某族,而更愿意被这样介绍,这就是写了某某作品的作家!但是,我还是得先说,肖勤是一位仡佬族作家。她的作品,始终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对家乡土地的真挚情感,呈现出一种原发的、浓郁的民族韵味,从获“骏马奖”的《丹砂》,将崇尚丹砂的仡佬族与丹砂所寄寓的世代悲欢描绘得神秘动人,到首度执笔创作的儿童小说《外婆的月亮田》,既准确把握了儿童文学向善向美的艺术追求,同时传递出浓郁的民族美学与民俗文化风味,为读者呈现了既具“新异”感又具“原初”感的率真至美童年。 肖勤作品恒定地展现了属于她的民族、她的乡土地域所独具的美。肖勤笔下的“月亮田”,是属于仡佬族的。仡佬族生活在美丽如画的贵州湄潭。一方水土养育了肖勤有股子灵秀之气的文字。作品中写景的段落,都可以拎出来细读,慢读,闲适地读,读出如山泉般的清洌。令“小竹儿”痴迷的“月亮田”的传说贯穿全篇,那是月光娘娘藏在人间的宫殿。天神下凡、天庭洞开的描写,让人联想到李白的“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幻境空灵而曼妙。在她的作品里,我确信与美丽的湄潭相遇了。 载有历史文化韵味的朱砂集,开满洁白桐花的桐花岭,水润润层层叠叠的梯田,如画的美景中,间或会遇到一些人物生动地穿行:一群群穿着蓝盈盈的民族服饰的仡佬族女子,神秘的傩师,香火先生……作品散发着爽朗浓郁的民俗文化风情,生动呈现了许多仡佬族独特生活气息的民俗细节,比如精湛的民间手工艺:外婆做麻糖,包好后,要让鲜红的蜡烛油滴在纸扣门上,那里还要巧巧地放一片粉红的花瓣。于是,封好的一包糖,就有了花朵盛开的味道。还有外公造“百花纸”,外婆制“蓝靛”,都有着艺术创作一样精细而唯美的制作流程,表达了民间百姓原初而天然的美的追求。作品中还有大量的民间习俗,比如“封印”;大量生动的俗语,比如形容外公外婆,“像两块好磨盘,偏偏背靠背,磨不出‘好日子’来”,比如“树老了根长,人老了情深”,“ 脚板是江湖,烟火是人家”等,历经时间与生活锤炼的“金句”,闪耀着民间的睿智。与此同时,作品不但的有风味的,而且是声情并茂的。里面的人物,心灵豁亮透明,欢喜时,忧伤时,诙谐爽辣的民歌随口便来。即便是外公与寨佬多年的争执,也是以喝酒对歌的形式化解。率真热烈的山歌,成为人物情义的最酣畅的表达。人物间的语言,也有股子民间文学的直白与谐趣。比如外婆形容小姨拉二胡的架势:“绷紧了、勒断了,不顾生,不管死,这劲头,是活着的劲头。” 作家虽然是首度进行儿童文学创作,但整部作品保持了稳定而精准的儿童视角。作品中,完全是“小竹儿”眼中的家长里短,外婆外公,乡间百姓,大千世界。由小竹儿的眼睛来观察,小竹儿的心灵来理解,一切便是懵懂的,又是真纯的,一如《城南旧事》中的“小英子”。肖勤笔下的回溯童年,找到了真童心,回到了真童年,对小孩子的情态描写得非常生动。外婆做麻糖,满屋飘香,小竹儿会伸出舌头舔空气,从灶房这头舔到那头。吹角角的补锅匠来了,小竹儿太喜欢他了,偷偷用石头砸破两次锅。补锅匠问她为什么,小丫头直接了当:“我喜欢你。你好看!你一来,院子里的花都要香好多,天上的云都要白好多。”必须说,童心真美,童言真美!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作品有意无意间,打破了文学与儿童文学表现内容的壁垒,整个作品隐在着一条外婆与外公的爱情线。两个老人在小竹儿眼里“古怪”得很:外婆与外公都是优秀美好的人尖儿,但却闹了一辈子别扭,外婆总是失落地寻找月亮田,外公总是发不完的臭脾气。然而,两人又是那样深切地相爱,外婆为外公,放弃了进县城去当英雄,陪外公守着寂静的山水田园;架子端得老大的外公,一辈子悄悄在深夜为外婆担水,一辈子故意与外婆吵闹,让她能多点热闹。这个借助小竹儿的视角描写的爱情故事,因为叙事者的不能完全参悟而变得别具情趣。写外婆与外公“冷战”,小竹儿承不住这么“厚实的静”,又无法准确揣磨与表达,于是乎,突然直直地来一句:“我想听小姨拉二胡,拉马死了,猪死了。”写外公摔倒了,偏不让身边小竹儿扶,伸长脖子可怜巴巴地找,小竹儿终于领悟:“你要外婆?”接近尾声处,外公担纲“开路歌师”伐木出山一段,写得极为欢快。外公山风一样大胆泼辣的山歌表白,让小竹儿都开悟了,问:“你们是在,打情骂俏吗?”作品虽然描写了爱情,但恰恰生动诠释了儿童文学的“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透过小竹儿的视角,作品充分地展现了人间烟火气息的爱情之美。这种美,融合着拌嘴的美,陪伴的美,忠贞的美。“月亮田”中的爱情故事,像山间清澈的溪水,非但没有“不宜”之感,反而是一种至美的情感熏陶。 (作者系太原学院教授,儿童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admin) |